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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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是的,真头疼,弄了那么一堆假粪,天天提心吊胆地怕他来检查,还怕走漏风声,我又想起马书记的眼神。

    “那咋办,”我说;“人和猪,再加上牛,拼命拉也来不及啊。”

    没想到这个队长还真不好当,虚的不行,真的又没有,真犯难哪,不知其他小队怎么办。

    已进入“小寒”,“三九”天气,外面极冷,下了一场小雪,没积住,北风“呜呜”地吹过茅草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太穷了,没钱买化肥(有了也买不到,化肥太少了),我们三个低头抽烟。

    沉默了一会儿队长支支唔唔地说:

    “街后有一口池塘,是我们队的,我早就想把里面的淤泥起出来了,但你知道俺队的情况,什么事都干不成,”他看了会计一眼。

    我眼睛一亮,有这么好的事,淤泥是好肥料,长效肥,有机肥,但又觉得队长话里有话,看看会计。

    “这个池塘,”会计慢慢摁灭烟头说;“是由一大一小两个池塘构成的,水盛的时候连成一片,水一少,深的有水,浅的一个基本干了,他们想把这两个池塘打通,这样他们那边也能就近浇园和洗衣服了,但这不行,一打通,两边的水都浅了,很快干了,谁也用不成,累得半死,这又图啥呢,他们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吗,那又累不着。”

    听上去蛮有道理,实际上是托词和不满,池塘的问题只是表面现象,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还是大呼隆磨洋工地干,一些壮劳力磨不下去了,就偷偷出去打工(魏庄也有两个,都是娶不起老婆的单身汉,他们按队里规定交钱,保留口粮,队里的粮食比粮站的便宜,队里也同情他们),可这个队的情况有点复杂,在外的有时交钱有时不交,而且有的还有老婆孩子在队里,一些人还有些势力,一些人不愿意了,让我们来养活你们啊,也憋气出去了,所以队里只剩下老人、小孩、妇女了,剩下的人也你看我我看你的耗上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地还得种,肥还得积,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最后我说: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大家和和睦睦多好,你们干耗着,队里的秋粮几乎收不到,公粮只交了二分之一,明年咋办,老人孩子咋办,都这样国家咋办,”我接着说;“积肥是大好事,只要有,就得实打实地干,决不糊弄,一个冬天闲着干啥呢,这个池塘一定要打通,淤泥起出来后再深挖下去,挖成抗旱一样的土井(土井指的是田边挖得很深的地下水冒上来的,不砌砖的,人能下去挑水的大土坑),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较深的水了。”

    他俩面面相觑,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懒得和他们讨论,我说:

    “就这么定了。”

    “那得花多大力气啊,底下都是砂礓石哪,”会计说。

    “愚公把山都挖了,你们这点精神也没有,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哪,别光看现在。”

    “真干?”会计问。

    “真干!”

    “好!”

    我没想到,他俩竟异口同声地说得那么响,连大娘都吓了一跳,我也真有点懵了,没想到人的思想转变得这么快,过了一会儿我才说:

    “那就去看看情况吧。”

    队长从牛屋提来马灯,我们在寒冷的冬夜站在池塘边,一看,原来是那个夏夜和明伊,尚文定看电影我掉进粪坑后,洗澡的那个大池塘,有点好笑,天很冷,北风呼啸,他们穿着黑棉衣黑棉裤,那时候穷,里面只有单衣单裤,有的就是一条短裤,所以他们裹紧棉袄,瑟瑟索索地站在那儿,池塘小半个足球场大,冬天水少,浅浅的,积着冰,冰面平滑透明,映出一弯嫩黄的新月,那一小点鲜艳的嫩黄向四面慢慢漫延开来,使整个冰面变成透明的嫩黄,在夜里映着繁星、弯月、茅屋、树影、也映着闪闪耀耀的灯光,可四下里只有北风呼啸。

    “把里面的水戽干,得多少天,”我冷得牙齿有点打战地问。

    “至少得两天,还得筑坝,不能把水浪费了。”

    这个池塘由一条不小的沟通向沱河,但汛期一过下了闸,蓄水就靠下雨了,北方的雨水少,剩下的就显得珍贵了。

    “里面的淤泥有多深,”我看着池塘说。

    “靠当中的话,有齐腰深。”

    “不少哪,”我吃惊地说看着那么大一片池塘。

    “是啊。”

    “那我们就大干一场吧!”

    “好,”他俩大声说,转身去安排了。

    北方人就是北方人,性格像这块平原一样广阔,豪气,真要干起来,他们是很上的。

    第二天上午,队长带劳力敲冰筑坝,下午,我和三个壮劳力两人一组,用系上绳子的笆斗戽水,会计借了钱买了三十多尺粗白布,安排妇女做了十来个一米见方的布兜,用它来兜淤泥(用筐抬的话,淤泥会粘住筐,越抬越重,倒出来的淤泥却一点点),用布兜抬,是个好办法。

    两天后的早晨,北风呼啸,我带头下池塘,我们四个壮劳力赤脚、短裤,站在冰冷的齐膝深的稀泥里,用铁锨连水带泥除,两条热乎乎的腿站在冰冻过的泥水里刺骨地疼,全身汗毛都收缩起来,随后不疼了,麻掉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长辈也过来看,二十多个妇女两人一组,她们知道我们站在冰冷的水里,一个布兜一个布兜拼命地抬,我们白天起淤泥,晚上让两三个青年妇女去挖地,就这样,我们干了半个多月,街两边堆满了腥臭的稀泥,马书记检查后开心地大笑不已,开队长会夸奖不已,还让包月琴写了篇快讯送往公社。

    公社有线广播站(那时候差不多家家户户厚厚的土墙上挂个小喇叭,一根线插进门旁的土里,另一根线搭在外面的公共线路上,转播安徽和中央台的一些新闻,以及公社的新闻、通知、天气预报什么的),女播音员这样播道:

    “在我们公社,一个知青队长带领生产队,他们克服种种困难,在寒风刺骨的腊月里,他们白天赤脚站在齐膝深的冰冷的泥水里起稀泥,晚上点马灯,披星戴月地深翻土地,改变了这个生产队的落后面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们带动了整个大队深翻土地和大力积肥,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接着是编者按:“这虽然是一篇短短的通汛,却深刻地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敢干、实干、苦干,我们就能改变自己的面貌,就会有新的天地,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

    我一时成了人人皆知的先进,我的入团申请批了下来,光荣地成了一名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团员,我也很高兴,明伊和尚文定的没有批下来(我们就是那次春节回来后写的入团中请,两年多了),马书记还找我谈心,也不再用那眼神看我,鼓励我好好工作,包月琴也对我另眼相看,其实她对我很客气,并不坏,我每次到马书记那里汇报工作,她都热心地倒水泡茶(干竹叶),后来我知道新来的公社书记也要马书记好好培养我这个知青,我不停地点头答应,看着他们真诚的笑容,我不仅高兴,还觉得我以前的看法是错的,是自己的疑心病。

    腊月快结束了,我们在起尽稀泥的池塘里只逮到满满一盆泥鳅(竟然没有鱼),都是深褐色的老泥鳅,看见我弄得满身稀泥地,慌慌张张地逮泥鳅,那些围着看的妇女说:

    “啊呀呀,这小蛮子逮这死东西干啥!”

    “吃啊!”

    那时候他们不吃泥鳅、黄鳝、老鳖(甲鱼)之类的东西,那东西在那个地方很少,几天后过春节了,我按当时的说法,“在农村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高高兴兴地和大娘、队长、会计、马书记、老书记、包月琴、还有军嫂等贫下中农一起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过春节),我用那泥鳅炖白菜、炖豆腐、他们吃后抹着嘴说:“这东西味道不错。”

    然而对那些夸奖和荣誉我有点不习惯,也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我似乎认识到只有认认真真地好好干,才能干出成绩来,才能对得起那份荣誉,可是明年没了那池塘又怎么积肥呢,而他们的希望又是那么殷切。

    队长和会计笑出声来,连大娘都笑起来,我也觉得好笑,派一个劳力天天捣鼓那堆粪,让它像变魔术似地变大,队长说:

    “你当马书记二百五啊,那么几天弄出一大堆粪来,还不叫你挖开来看,露了馅,你说怎办。”

    我看看会计。

    “好吧,”会计说;“先干起来再说。”

    “对,干起来再说,可上哪儿弄肥料呢,”我说。

    “厕所里,猪圈里,牛屋里总有点粪吧,多掺点锅灰和土,总能弄个一小堆吧,”我说。

    “我们人少、猪少、牛少,那点粪加起来还不到一筐,再说明天,后天,又怎么办呢,上哪儿去找,”队长说。

    “里面一点一点加土,让它一点一点变大,像怀孕似的,外面抹上粪,行吗,”我出主意说。

    ”不行,地都冻硬了,”队长说;“一定要耕,牛也拉不动,在表面划印子,劳民伤财,完全白搭,还要多喂牛草,除非用拖拉机耕,可我们卖烟叶的钱都还债了,没钱了。”

    这我知道生产队穷,有的连一分钱都没有,我们就是。

    “劳力夜里点灯挖地,”他又说;“白天睡觉,这又图啥呢,还费了灯油钱。”

    我知道农民的私家肥(厩肥)刚种了自己的麦,而生产队的肥也种了麦,那大粪池还露着底哪,肥料可是实打实的东西,得实实在在堆在那儿。

    “哪有什么肥料,”会计说。

    “行,只能这么干,”我说;“多插几杆锹,尽量和街西队的人靠在一起,派两个机灵点的青年妇女去挖,多穿点,别冻着了,来人检查就说其他人歇歇子(休息的意思)去了,再买两盏马灯,没钱先赊着,不干总是不对,行吗?”

    “那就让大叶子她们去,”队长嘟囔着说;“她们年轻,身体好,马灯的事让会计去办,他人头熟。”

    大队开完动员会,我把队长和会计找来。

    “用牛耕不行吗,”我点亮桌上的油灯说,我知道那么大面积用铁锹一锹一锹地挖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不挨冻吗,一个晚上在地里,冰天雪地的,”队长说;“队里就两盏马灯,喂牛还得用一盏。”

    我看看会计,他点点头。

    我想了想,觉得这方法还管用,我们劳力少,晚上由几个青年妇女挖,白天安排其他劳力挖,挖一点是一点,不干肯定是不行的,因为不干就顶起来了,再说马书记工作认真,每次布置好任务都会和包月琴捡查,半夜也会来,而我们又是落后的生产队,肯定是检查的重点,也许是我多疑,他看我的眼神总有一种深意,那次在院子里单独通知我开会的疑问老是萦绕在我心头,成了阴影,一直不能摆脱,最好是我判断失误。

    这虽说是实话,那样干有点不切实际,可上面布置的任务,不干不行,我得让他们动起来,否则一个冬天闲着干啥呢,沉默了一会儿,会计抽着烟,看着我说:

    “夜里点几盏马灯,拉开距离,让几个青年妇女挖,来人就挖,不来人回家睡觉。”

    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凛冽的北风挟着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肆无忌惮地横扫平原,大地硬邦邦地发白,没有丁点儿绿色,有生命的东西都躲到地下去了,只有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不停地哀嚎,一直到明年春天,这种声嘶力竭的声音才会停下来,在柔和的春风中无力地摇摆,它们叫了一个冬天,必须休息,必需让自己发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才能重来一遍,要是碰上冰天雪地的日子,它们便在一望无际的银色天地里,挂着冰凌,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

    明伊和尚文定决定利用寒假回上海探亲,看望那个孤独的母亲,也打听明伊父母的消息,林音音和他俩一起走,我干队长走不开,我的生活有善良的大娘照顾,所以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地关照我一番后走了,寒风中,我和魏庄,以及小赵的队长一直把他们送上火车,然后搭下午的长途汽车连夜赶回来,我将一个人在这儿度过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知青们都回上海了。

    这年冬天,我们大队要深翻土地和大搞积肥,而且要挑灯夜战,地里要有一片一片的灯火(夜里挖地要点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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