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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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肠子吗?”

    “很细腻的。”

    “你嚼吗?”

    “你俩越来越恶心了,我们在吃饭哪!”明伊和苏新新大声说。

    这样也好,明伊的脸开朗起来,忘记父母的事,他们几个都有家里捎来的东西,她没有,所以我再想说说童年的趣事,好逗她开心,正好大嘴青蛙说:

    “你还有什么坏事,说来听听,大家好开心开心。”

    我想,苏新新和明伊都是成绩优秀,遵守纪律,克己的人,对我们这些成绩不好,调皮捣蛋学生的糗事,虽然又是咂嘴又是恶心的,其实也是饶有兴趣,很想听的,他们都看着我,反正坐着没事,我又喜欢热闹,于是我说了:

    “那天晚上我们玩捉迷藏,没有月亮,弄堂口的路灯也坏了,我们都住在两万户,那些躲卫生间啊,大厨房啊,门后啊,树后啊,都老套了,那天不知怎么地一户人家的窗口下多出一口大箱子,我们三个窃喜地躲了进去,谁知心急,弄出了声响,一个胖女人走出来说,你们爬到棺材里去干什么,我们一听是棺材,吓得一下子窜出来,那女人大叫一声,妈呀,吓得晕过去了。“

    一听是棺材,他们几个哄笑起来,后面的话也没听清,我又说了一遍。

    “后来呢,”大嘴青蛙问。

    后来那女人醒了过来,气愤地告了状,说那是她爷爷的棺材,我们三个都挨了打,我母亲不打,拧我大腿内侧,屁股,说我实在实在太淘气了,什么地方不躲,躲到棺材里去,拧得我青一块紫一块的,明伊说,活该,该拧,她大概想起了对我这么好,我还哄她吃癞蛤蟆。

    “还有什么淘气的事,”苏新新笑吟吟地问。

    “多了,”我说;“我挑件学校里的事吧,我们小学里的那个音乐老师是工厂俱乐部里唱京戏的,因为没有音乐老师,就把她请来了,她一天上我们的课,认认真真地唱了一段京戏,我们都听得云里雾里的,我个小,坐第一排,她问我,小朋友,好听吗,不好听,我说,怎么不好听,不知你呀呀地唱什么,小朋友们一听哄堂大笑,她扳起脸来,说,京戏是中国的瑰宝,要好好学,她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唱词,让我站起来念,然后回家抄十遍,我说这么多啊,一点都不多,我恨她只让我一个人抄,我就逮了几只蟑螂放在她弹的那架风琴里,她弹着弹着突然吓得一下子站起来,说,怎么会有蟑螂呢,她两只手垂在半空,像直立的袋鼠,还左右摆头,样子非常奇怪,学生们又哄堂大笑,她明白了,说,谁干的,李大民妹妹坐在我背后,小心地指了指我,她气得脸色煞白,向班主任告状,我又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气不过,与同桌的商量,在她坐的红木椅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红粉笔灰,那是夏天啊,她喜欢穿白衬衣白裤子的,飘飘然的,很有仙气,坐在那里弹啊唱啊,一站起来可不得了,就像猴子屁股,她就在教室里走到东走到西地指挥我们唱,还能唱吗,都笑得前俯后仰的,后来呢,大嘴青蛙问,后来她又不能在教室里换裤子,气得脸煞白,把红屁股和我都带到办公室,转着身让老师们看,以证明我的坏,老师们都笑死了,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指点我。”

    “那又得挨拧。”

    “哪里,罚跪。”

    “跪搓衣板。”

    “哪里,跪门口。”

    “那不丑死了。”

    “哪里,门一关我就站起来,门一响我就跪下。”

    说说笑笑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但他们没有走的意思,坐在行李上,手搁在膝上,顺着广阔田野望向远方,脸上带着惆怅,我觉得他们都在想自己的童年,又觉得他们脸上的神色好像很羡慕我的童年,其实,不管什么样的童年,你都会想的。

    一个农人挑着担子,吱吱呀呀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朝我们一笑,他们醒了,挑起担子又走在小路上。

    夕阳又红又圆,没来接的两个大徐家知青站在带着晚霞的蓝天下眺望,一看到我们飞奔过来,抢过担子,叽叽喳喳地非常热闹,晚上我们又大吃了一顿,虽然少了郑建国他们,但依然说说笑笑非常热闹,很是开心,我们在大徐家过了一夜,我说了好几个《阿凡提的故事》和《伊索寓言》,我诧异地发现,他们竞然不知道“阿凡提的故事”,这是多么富有智慧的故事啊。

    第二天他们高高兴兴地把我们送到魏庄,磨屋里挤满了来看我们的老乡,我把烟拆开,由他们随意抽,小孩呢,我把糖果大把大把地撒在地上,他们兴奋地,尖叫着疯抢。

    热热闹闹很快结束了,我又闻到了磨屋的泥土味,看到了灶台、水缸、锄头、点亮的油灯,听到河堤上杨槐林传来的柔和的沙沙声。

    “什么味道,”大嘴青蛙问。

    “哪有味道,一泡浆水。”

    “哎呀,”她说;“现在不是恶心啦,我浑身都痒了。”

    其他人听了一个劲地笑,苏新新说我真讨厌。

    “吃癞蛤蟆有啥稀奇的,”我说;“我哥哥大串连在广州吃过蛇肉、老鼠肉、还吃过蛆呢,”

    “那有啥,我吃过蚕蛹、知了(蝉)、还有花花绿绿的毛毛虫。”

    “毛毛虫你也吃啊,”大嘴青蛙问,这回他不信了。

    “是啊,我和小伙伴们逮蟋蟀,在共青苗圃(现在的共青公园),以前是苗圃,望不到边的树林,后面是黄浦江,我们在苗丛里匍匐逮蟋蟀,那些花花绿绿的毛毛虫把我们脸和胳膊手刺得火辣辣地痛,不一会儿就肿起来,一个小伙伴的嘴肿得跟猪嘴似的,我们为了撒气,就一条一条红红绿绿地挑下来,放在破瓦片上烤,为了比赛谁的胆子大就吃了。“

    站台上,平原的风又吹刮我的身子,吹刮我的脸,要里里外外把我城里人的气息刮掉,这里的天气比上海冷,清冷的晨风一阵一阵过来,让我闻田野和村庄的气息。

    我们在站台上兴奋地握手,大家叽叽喳喳的,欣喜之情漾在脸上,我们那时还年青,我在上海养得又白又胖,他们又黑又瘦,皮肤粗糙,差别明显,大嘴青蛙只跟我说了一句,你又变成上海人了,就迫不及待地清点行李,嘴里不停地嘟囔,都是吃的东西,都是吃的东西,熬了一个冬天了。

    郑建国同我热情地握手,很有力,谢我去看他的父母,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他还是那样严肃,眼睛炯炯有神,苏新新还是那样大方,生气勃勃,热情地同我握手,明伊和尚文定来不及跟我说话,帮着大嘴青蛙整理行李,苏新新对明伊说:“现在放心了吧,这小不点很有人缘的,火车上那么多人帮忙,”不谈大事,苏新新很亲近的,像她父母,看他们都很好,我很高兴。

    “吃蛆?”大嘴青蛙问。

    “是啊,饭店里养的,炒出来亮晶晶白嫩嫩的一盘,高蛋白的,”你真恶心,明伊和苏新新同时说。

    看着吃烙饼的尚文定,我想起了他母亲,我说你母亲干干净净的,挺漂亮的呢,苏新新和明伊都笑起来,尚文定笑着说,你又不正经了,我母亲来信说你哄我和明伊吃的是癞蛤蟆,我们还傻呼呼地说好吃呢,苏新新问明伊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吃起癞蛤蟆,明伊悄悄地告诉她,说剥了皮分不请,他还一个劲地说好话,哄我们,说清火,补营养,我还喜滋滋地放了一个辣椒一个劲地吵呢,还说现在想起来还恶心。

    “现在还恶心啥,早成身上的肉啦、皮啦、头发啦,”我说。

    远行的列车上满是大包小包返程的知青,我们不再像刚去插队时脑子里空荡荡的,现在知道了遥远的目的地,那儿的房子、树木、日月星辰、田野、小径深印在脑子里,绿色的列车在褐色的大地上不停地疾驶,我们在车厢里抽烟喝酒,大谈我们那里是怎样怎样的,你们那里怎么是这样这样的,攀比着说自已插队地方的艰苦,一个大兴安岭的知青说,去年冬天,我们把窝窝头夹在胳肢窝里上山伐树,放在外面的一会儿就冻住了,怎么也啃不动,今年天一冷,我毫不犹豫地逃回上海,我们大笑,他还说,他们在山上遇到过闲逛的熊和狼,幸亏人多,还有工具,挺恐怖的。

    第二天,天刚亮,旁边的吉林知青就把我弄醒,我快到站了,看到晨曦里化了冰雪的一望无际的褐色平原,我有点激动,他们把我大大小小的十几件行李放到座位和茶几上,一进站,我就看到被列车闪过的苏新新郑建国,大嘴青蛙,明伊和尚文定,我非常兴奋,探出身子,又是喊又是摆手的,他们看见了,在人群中飞快地过来,列车刚一停,我的行李便飞快地从窗口递出去,我也被递了出去,这一车下了好多知青,都在窗口递大大小小的行李,列车只停三分钟,我们向黑龙江和吉林知青挥手,他们还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

    郑建国的汽车比我们早发一个小时,他直接到县城,到了那里,大徐家的人自会接他,他让我有空去县里玩,再过两个月,他们要到上海去实习了,时间是一年,说到工厂,他严肃的脸上现出红光,我们把他送上车,挥手告别。

    剩下的我们五个,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在一个冷清的三岔路口(招呼站)下车,又挑担走了一个多小时,在一条寂静的小路岔口,大嘴青蛙提议休息,他说他累死了,要吃点东西,我们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他挑得最重,两个旅行袋的大米),那时已快到晌午了,我们在路边坐下,喝水吃干粮,吃的是苏新新和明伊做的韭菜烙饼,很香,她们放了不少油。

    田野里的小麦在返青,几寸高的叶苗开始挺立,要不了多久,到了季节的土地,就会使它们翠翠绿绿,把无边的褐色大地淹没。

    他们带了五条扁担,他们还是把我当小孩,说是坐了一天一夜火车,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很累,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扎好,挂在扁担上,让我空手跟在后面,挑担子走得快,扁担一颠一颠地赶你走,明伊和尚文定怕我跟不上,落在最后伴我,。

    到汽车站有二十多分钟的碎碴路,我在他俩中间尽量走得快,否则的话担子会压肩,这段路上,我仔细地对尚文定讲了他母亲的情况,邻居照顾得很好,他虽然放心,但脸上还是有深深的牵挂和思念之情,我轻声地告诉明伊,她家很好,箱子里的东西很安全,中年人没再侵占房子,我说我临走时还把情况告诉了苏新新的母亲,她说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还会去和他单位联系,并定时去看房子,明伊说我把钥匙给苏新新母亲很好,放心了,但我还是看到她脸上沉重的神色,我明白,我在向其他人交待家里的情况时,都会提到他们的父母很好,很健康,但只是跟她说信放在了箱子里,于是我说,你父母肯定能看到信,并会立刻给你回信,你在这里平平安安就是对你父母最大的安慰,也是你最好的等待,除了这样的话,我还能说什么呢,“谢谢你这么说,”她轻轻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小伙伴们(从全国上山下乡回来的人)玩了个痛快,我们那时还是少年,像刚破壳的小鸡跳到地上,对五光十色世界的一草一木充满了新奇,东看看西看看低头找食物吃,对这浩瀚世界的风和雨还没有太多的认识和思想,只知道叽叽喳喳地找食物吃,而我们插队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的乡村或山坳,没什么吃的,我们一个个都像地狱里瘦得只剩透明骨架的重返人间的饿死鬼,什么小笼包子啦、生煎啦、鲜肉汤圆啦、油豆腐粉丝汤啦等等吃了个遍、奇怪的是那些细粮做的美味的东西仿佛穿肠而过没进我们的肚子,于是我们再轮流作东,在南京路上几个有名的饭店吃了个够(当然是老母鸡的钱,我们是没有钱的)。

    然而,我们刚适应上海的生活,春节便热闹闹地过去了,到了阳光明媚的春天,我们这些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人,不得不像候鸟一样伸展翅膀,离开这座城市。

    三月,一个晴朗有风的下午,我在站台上向苏新新和郑建国父母告别,向我的父母告别,向尚文定的母亲告别,她久久地拉着我的手,抚摸我的头,列车开动了,我觉得她眼晴一直跟着我,跟着列车,随后在长长的有雨棚的站台上空洞地望着远方,苏新新的母亲和我的母亲站在她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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