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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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定了定神,小心地把箱子盖好,这时脑子有点清醒了,希望她父母的双手能早一天拿起信,并立刻给明伊写信,那时,她该多高兴啊.

    我关了灯,锁上门,那中年人仿佛一直在门外站着,现在在我身后,我进了走廊,拐了弯,他才把门关上。

    我在人行道上控制不住回头看,那中年人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透出灯光,他的黑影在灯光里看我。

    我被他看得觉得送了信没感到好一点,轻松一点,对她的家反而有一种更沉重的阴郁,这里没有人,没有温暖,没有期盼,没有笑声。

    第二天上午,我早早地买完了母亲要我买的米和菜(把菜摘净),然后去尚文定的家,我想把这三户人家访问完后,就可以好好玩了,他提醒我上午去,那时候我们大杨浦是工业重镇,有许多工人新村群,我记得的就有长白新村、延吉新村、控江新村、凤城新村、鞍山新村、爱国新村、民主新村、工人新村等等(还不包括浦东的),新村前面的两个字大多是路名,而且每个新村还要分一村,二村,三村的,要想全部走遍,坐公交车大概也得一个星期,我和明,伊尚文定,还有大徐家的人都是一个街道的,都在最大的一个工人新村群,除了明伊,都是两万户,尚文定是一村,在我们南面走15分钟就到了,他的家在一楼,大间,约二十一平米,在合用的大厨房旁边,我一敲门,一个清亮的女音响起:

    “谁——呀,进来吧,”带京腔的普通话非常好听,和尚文定的口音一样,我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尚文定还告诉我他家的门是不锁的,以防母亲有什么意外,邻居好进去照顾,我推门进去,后间的光线较暗,但仍能看出一个非常整洁的女人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旁边有一封信,我一看就知道是尚文定的信,她穿一件青色的收腰棉袄,围一条雪白的围巾,一如《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我一愣,没想到是这模样,还以为是披头散发,长指甲,目露凶光的精神病呢,这尚文定一点也没交待清楚,我一路上都在屏气敛息地准备和一个精神病说话呢,搞得我神经兮兮的,这摸样我才不害怕呢(因我作好了逃跑的准备),难道老师变神经病都是这样的,我想这倒是蛮好的,又安静,又干净,我安下心来,一看到不认识的,她很木然地站起来,我不知说什么好,我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我只能有点紧张地,聚精会神地,乖乖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她的反应,斗蟋蟀也是这样,好的蟋蟀伏在那里不动,等对手上来了它才作出应有的反应,要是明伊和尚文定知道我见到他母亲想到的是斗蟋蟀,一定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的脑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呢,回去告诉他们,他们的表情一定很有趣,有一会儿屋里很静,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就襐是两个脑子有病的对抗地站着,但我知道我的目的,脑子比她清醒,而且年轻,所以我肯定我能一动不动站得比她久,老师批评我就用这种方法对付,让她气得摔本子,摔书,最后疯了般地把我赶走,还说不想再见到我,第二天她又端庄地出现了,仿佛没疯过似的,她不安地慢慢抬起头来,我这才注意到她个头很高(怪不得尚文定长得很高),额头苍白,长脸形、高颧骨、消瘦、模样清丽,不过,像她那样在屋里围围巾很少见,泄露了她有病,像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那样,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黑眼眸一动不动,盯着我,也就是说像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那样,那种黑眼眸突出在一片清澈里,那样清澈不见底,仿佛是不同世界上的人,然而她又毕竟是这个世上的人,红尘俗世并没有完全被清除掉,她心底深处仅剩的一点灵性拉着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留念的人想看的人,所以没有彻底疯掉,她看着我,屋里很静,我没有带来什么使她不安的东西,慢慢地,好像从遥远的黑暗里出来似的渐渐地眼睛里有了这个世上的生气,眼眸一动,仿佛记起了什么,整个眼睛突然生出光彩,她迫不及待地走出一步,伸出白晰而细长的手说:

    “你——是?”

    我重重地说:“是的,是的,是我,”赶紧帮她记忆,生怕她刚来的那点灵性又逃进黑暗里去了。

    她赶紧握住我的手说:“文定好吗。”

    “非常非常好,”我加重语气说。

    “非常非常好?”

    “是的。”

    她一笑,是那种心灵独处的宁静的一笑,所以她的笑带着宁静。

    她渐渐握紧我的手,那样仔细地看我,我站住不动,像待卖卖的羔羊一样,让她好好看,但不用拴绳,我不会逃,。

    “你很小哪,”她说。

    “是啊,”我眨着眼睛说。

    她握住我的手,有点僵硬,好像好长时间没同人握手,在冬天里冰凉。但里面传达的意思我非常明白,现在她接触到手,渐渐生出些许柔和和温暖,这些柔和和温暖又传给我,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让我早上学的邓较长,也就是我的数学老师,把我叫进办公室,让我站站好,我想我要挨批了,恐惶地站在那儿,我刚把语文课老师的粉笔盒藏起来,看她东找西找的样儿,我们哄堂大笑,会不会叫妈妈领回去呢,但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小瓶甘油,拉过我的手,很暖和(像现在尚文定母亲的手),在我手上,脸上,嘴裂开的地方仔细涂,因为我整天在外面疯玩,冬天的西北风刮得我的脸和手发粗,发糙,发红,许多地方裂了开来,涂完了,她说,洗完了脸要涂这些东西,记住,我说,那是女孩子涂的东西,说完了撒腿就跑,她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感觉上像是她家里没男孩。

    现在尚文定的母亲这样握着,我就不动,让她握着,然后她松手,向我后面伸过去,我吓了一跳,原来她拉开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我真是神经过敏,松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好,她坐在我来时坐的床边,那地方凹了下去,看来没人的时候她就那样坐着,不知她那样日日夜夜坐了多久,才会有那样陈旧的痕迹,她那样安静地看我,她的寂静在我身体流过,我本能地感到那是她活在寂静世界里的一种荒芜的宁静,让人感到一种巉岩般的孤独,我也作好了准备,不想离开她,我就像它旁边的一块石头那样依恋地坐着,但我突然想起尚文定说的,趁她神智清醒时告诉她我这里的情况,她会记住,奇怪的是,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我刚一想,她就极轻微地一动,脸上现出全身精力集中在一点上的竭力想聆听世界的神色,她想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但她做得极为困难,眉头紧蹙,极力地聚集那点还带有灵性的精神,我赶紧既详细又明了地说了我们到那里的情况,说到磨屋,说到队长对我们的关心,她眼睛一动不动,流露出一种宁静的感激,她明白我的意思,真是谢天谢地,她并没有完全疯掉,还有灵性,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精神病人都不会去自杀呢,是什么力量关死了那扇门,也许它认为他们也想活下去,我把十几斤花生,两瓶香油放在桌上,小声告诉她这是我们劳动挣来的半年的分红,她拿过油瓶,双手握住一个,再握一个,又拿过花生轻轻抚摸那个口袋,我明白她在抚摸那只劳动过的把花生装进去的手,也在抚摸那块遥远的辽阔的土地,她儿子在那块土地上,也许正望着她呢,最后我把两张鲜红的奖状从包里拿出来给她,她拿着,看着,轻声说:“尚文定从小就懂事,走进走出没有一点声音,”她是大学里的老师,她也是那样,像所有的精神病患者一样,某一天,某一个时点聚焦在不知哪个点上的精神一闪,被闪得半清不醒的,随后由尚文定照顾,她上菜场买菜,小心地这拿一点,那拿一点,营业员都认识她,第二天尚文定去付钱,没想到和我一起去插队落户了,改由街道照顾,也就是苏新新母亲负责,由于她的礼貌,不是舞刀扔砖的那种病人,人们更容易接近她,喊她蒋老师地照顾她。

    这时她又拿起旧布袋,打开,里面透出新花生的清香味,淡淡的乡村味,她一直不动的睁大的眼睛一眨,一亮,我觉得太亮了,生怕有什么闪失,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土里长出来的东西,那些个春天的雨啊,夏天的太阳啊,秋天的风啊,都在里面,所以闻起来很香,农村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有好多好多麦田,好多好多麻雀,年青时尚文定的父亲逮过,麻雀的肉很好吃,麻雀的肉很好吃——”

    这时她专注地看着我,仿佛要告诉我什么,但又说不出(尚文定告诉过我,他母亲会说到麻雀,但只到那里为止,我自然理解,她后面的段落被闪飞,变成碎片了,她看见它们闪耀飞舞,竭力要把那些红尘俗事抓回来把它们连在一起,但不可能),所以露出因回忆而苦恼的神色,但我明白,我仿佛从她专注的眼神里看到她年青时和尚文定的父亲谈恋爱,回老家度暑假,有过逮麻雀吃的一段快乐时光,现在她晕了,定格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她从小在农村长大,所以对农村有抹不去的美好的记忆。

    这时门轻轻推开,那个家庭妇女进来,她是尚文定的邻居,住隔壁,她有两个子女上山下乡,儿子在贵州,女儿在云南军垦,我来时向她表明过身分,她在门廊口问我,尚文定好吗,我点点头,你们那儿苦吗,我点点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进来对我耳语说,我该提醒她做饭了,不然她会一直这么坐着,你在这里吃饭吗?我赶紧摇头,怎么能麻烦一个精神病做饭给我吃呢,我做给她吃还差不多,可我不会做,我在魏庄只负责打扫卫生和洗碗,其它的洗啊切啊炒啊他俩干。

    “你最好在这里吃,陪陪她吧,她一个人呐,再说,”她伸出一个指头轻声说;“她的菜烧得很好看,很好吃的,”尽管我们在悄悄说,她还是听见了,说:“是啊,我该做饭了,来客了,我好久没有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了,”她看着我,望着她期待的眼睛,我刚摇过的头又赶紧点头。

    她炒的是青菜,虾皮豆腐汤,冬笋炒肉丝(那家庭妇女看我来了,特意去菜场买的,我们说话时她已在厨房洗好切好了,苏新新母亲让她照顾她,生活费啊,副食品票啊,都交给了她,她很细心,照顾得很好)。

    青菜可口,汤鲜,肉嫩,我们俩个在饭桌上吃饭,她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塞菜,非常开心,仿佛巉岩上长出明亮的鲜花,让人感动,看她像小孩子似的,于是我净挑些农村调皮捣蛋的事说给她听,我还说雨天里我专逮那些个大的癞蛤蟆,说这里的青蛙大,哄明伊和尚文定吃,他们还说很好吃,她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很坏很坏,我也止不住地笑,我觉得她的笑让我非常高兴,又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她不停地笑。

    我在那里,或者不如说,和一个在艰难中生活的长辈吃了一顿难忘的让我们都回到童年的开心的饭。

    她和那阿姨一直把我送到马路边,我走了很远,她们还站在那里,我看见那条白围巾在风中向后斜。

    晚上,我给明伊和尚文定写了信,告知一切都好,大徐家的人自有他们父母写信。

    第二天我把信投进邮筒。

    下面是联系地址.

    我郑重地把这两样东西放好,我知道明伊在给父母写信,但看了上面的信和奖状后,又恍恍惚惚觉得明伊是在给箱子里的衣服写信,因为那衣服我碰到时仿佛很有感情地动了一下,这真奇怪,我摇摇头,想把这种幻觉赶走,但没用.

    知青,看他的脸色好像不太敢惹,我刚剃了头黑不溜秋的,还散发着那块土地的太阳和剽悍,他极不情愿地侧身让我进去。

    这是四居室,有厅,走道很宽,卫生间的门开着,角落里有一只很大的厚厚的发黄的白瓷浴缸,上面突着两只旧的黄铜笼头,走道处靠墙的窄桌上有一台老式的黑色电话,再过去是厨房,明伊的房间(家)在对面,她还告诉我,这四居室原先都是她家的,父母遭迫害后,现在被鸠占鹊巣了。

    那个人跟着我,走到明伊的门旁,盯着我,我拿钥匙开门进去,开了灯,随手把门关上,不让他看里面,很小的一间,约十一二平米,窗朝北,下面是小方桌,两边是单人床,没有铺盖,只有光秃秃的木板,床的这头叠放着两只木箱,对面是办公室里放文件的那种有玻璃的大橱柜,玻璃没有了,锁被撬掉了,这些家具放得很紧凑,很整齐,看来明伊走前整理过,现在落满了灰尘,角落有点蜘网,钉着木板的窗户寒风从细缝里“嘶嘶”进来,蛛网抖动,那些玻璃被小孩砸掉了,她和弟弟干脆钉上木板省得再砸,我四下看了看,不忍心明伊的家有这种人去搂空的凄凉感觉,我用门后的抹布,拖把,把它们统统打扫干净,又看了看,突然觉得一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没人住的房间反而倍觉凄凉,我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大概是布满灰尘的没人住的房间才是正常的,不然谁在打扫房间呢。

    我们上山下乡了,弟弟在黑龙江,我在安徽(我被评上了五好社员和先进知青),我们都很好,请放心,我们不回家过年了,愿你们安好。

    明伊

    X年X月X日

    我仔细地回答了这些心切的父母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告知了他们那里的生活和劳动(苏新新和郑建国他们插队后还没回过上海),也告知招工后大徐家剩下的三个知青并到苏新新队里,住在一起了,郑建国的化肥厂是一个很大的新建的厂,现在住在工棚里学习,宿舍还没盖,过了年可能要到上海实习,也告知苏新新已入党,现在是公社党委委员,管我们知青工作,看他们仔细听的迫切的眼神,仿佛他们的心思全部被驱赶到了那里面,这些消息对久不见儿女的父母们来说,或者不如说对他们渴望儿女们消息的心灵来说,那是最灿烂的一页,绚丽的一页,洒满了阳光,我还说带给苏新新的那一大包东西,我们十几个人一顿聚餐就把它干完了,很过瘾,那母亲像亲自款待了我们一样,握着自己的手,漾着莫大满足的笑容说:“我早就知道是那样的了,所以塞了好多东西,不过,那块大咸肉是他们的,”她笑着指了指郑建国的父母,他们开心地大笑起来,苏新新母亲在家里,少了办公室里的那种认真和严肃,更显热情和慈祥。

    屋里暖洋洋的,充满了欢声笑语,不像外面北风呼啸,三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他们硬要留我吃晚饭,我说我父母等我吃饭呢,他们说是了是了,赶紧回去吧,不过一定得抽空来吃顿饭,他们一直把我送到马路边,他们的家离马路不远。

    晚饭后,我定了定神,作好了思想准备,立刻到明伊家去,上海的冬夜又阴又冷,路灯昏暗,没有行人,北风凛冽,十几分钟的路我走得很快,她家在我中学对过,是一幢三层的老式公寓,干部搂,L型,青砖兰瓦,旁边有一条小河,围着树林,像工人新村群中有花园一样,它当中也有一片小树林,有小径、草坪、长条石凳和一片小花园,现在,灯光下的树林稀稀拉拉,花草也没长起来。

    我打开床头的箱子,上面一只,里面有明伊父母两套老式的呢子军装,八九成新,叠放整齐,看到保存得这么好的军装,我想明伊父母是勤俭正气的好人,我要做的事很简单,把明伊的两张奖状和一封信放进去,我先放奖状,再把信放进去,信没有信封,上面简单地写着:

    爸妈好:

    “你是她什么人!”

    “一个队的知青。”

    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看见刚剃过头的黑不溜秋的我扛着一个旅行袋,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欣喜万分,请我进去,又是让坐,又是泡茶的,把我当大人招待,我还没来得及坐下,苏新新母亲听见声音从里间出来,她穿蓝色中式棉袄,依旧是短发,很精神,一看是我,满面笑容地说:“你总算回来了,新新早就来信了,”随后笑着把我介绍给那个中年人,他是苏新新父亲,也就是那个鞋子就是脚,脚就是鞋子的旧社会受尽苦的孤儿,现在已是一个身材壮实,精神饱满,五官端正的中年人,但早年的风霜在他宽阔的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他伸过来宽厚的手长满了老茧,握在手里既暖和又沉甸甸的,他热情地握住我手,连声说:“欢迎欢迎,快请坐快请坐,”还递烟给我抽,我这个在两万户里出了名的调皮鬼,捣蛋鬼,该枪毙的鬼,受到了欢迎,让我受宠若惊,我第一次受到长辈这样的欢迎,有点迷瞪地不知朝哪边看才好,他笑着说:“这调皮鬼,蛮好玩的,”随即,他把隔壁郑建国的父母叫来,一看见他们我清醒地以地礼貌性地站起来,那母亲连忙说:“快坐下,快坐下,”待看清了我的脸后说:“哎呀,不是那个小捣蛋吗?”我有点傻呼呼地笑起来,那神采奕奕的父亲也笑着说:“是大人啦,是大人啦,”还跟我认真地握手,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插队才半年他们就把我当大人了呢。

    我把旅行袋打开,里面的小旅行袋是苏新新的,就是我带去的那个,其它的是郑建国他们招工走的,都是那儿的农场品,花生和芝麻油,他们一个劲地致谢,连说辛苦了辛苦了。

    “明伊的家在这里吗,”我问。

    “她家早就没人了!”

    “那她的东西呢,”我把钥匙给他看。

    我上了二楼,宽走廊,木地板,两边有半人高的护墙板,都陈旧了,有污秽,明伊家的门就在旁边,我小心地敲了敲,先是细微的脚步声,轻轻过来,然后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一个挺斯文的中年人戴着眼镜露出脸来,但一看是生人,神色严厉地问:

    “你干什么!”

    我没有把我回家的确切日子告诉家里,我不希望他们焦急地等待和担忧,我想免去那些,所以当我蓬头垢面扛着行李进去,他们一吓,随后一喜,他们已吃过晚饭了,我母亲赶紧下面条,我说多下一点,她下了四大碗卷子面(挂面),每碗有两个鸡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层,眼晴盯着碗看,心想再来这么一份就好了,我们吃了整整三个月的红薯,这种饿和盼望食物的贪婪的眼神,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那里面的意思,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随后我坐在那里,对着他们迫切的眼神告知了他们那里的一切,当我说到明伊,尚文定,说到魏庄,说到光头队长起先不要我们,后来磨屋怎么一天天漂亮起来,说到队长的老婆怎样做了三个月的饭给我们吃,说到大徐家,我母亲站起来说,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今后的命会好,我父亲说他得喝点酒,我妹妹听得不停地眨眼睛,遥远偏僻下乡村的贫苦生活在她平淡的思想里是无法想象的,我没有太多地说那里的艰辛,贫穷,落后,但看我的样子实实在在像个小乞丐,我不说,他们也不问,但我人生的这个开端,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母亲让我去澡堂洗澡,回来后就累得睡着了。

    那天夜里,大概火车坐得久的缘故,我仿佛觉得自己还在晃,觉得自己回上海是虚幻的,假的,不真实的,觉得灵魂在两地飘,听见明伊喊:“吃晚饭啦,”队长在窗洞口喊:“锄地啦,”大气子母亲喊:“回——来——吧——,”接着就是洋槐林凄厉地哀嚎,这些声音搅得我睁大眼睛,盯着那里,看到自己站在那儿。

    第二天上午,我迷迷糊糊起来,是星期天,我在家门口剃头(我们小伙伴互相剃头),我母亲烧了开水,在一旁用一个大红塑料盆烫洗我的衣服,里面有许多白色的虱子和虮子(虱子的卵),它们跟着我回来了,我母亲把它们都烫死了,中午我又睡了一觉,感到好多了,我得去送东西,先到苏新新家,她的家在李大民后面两幢,底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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