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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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把车票给她看,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

    “噢——。”

    我还以为她会像特洛乌德小姐那样,看到大卫·科波菲尔千里迢迢地逃到她海边的家,坐在客厅的绿屏风后面,号炮般地叫道:

    “天哪——!”

    但她什么也没说,在那“噢”后,就和旁边那个男生,也就是后来的两只援手,把我的行放到行李架上,当她看到我旅行袋上的标签时,她和他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赶紧把身子探出窗外,找父母。看见了,大声喊,他们焦急地从人群中挤过来。

    “坐位找到了,”我母亲问。

    因为我是第一次离家,远离家,所以她焦急。

    “找到了,”我说,赶紧把情况告诉他们。

    我母亲踮起脚,扶着窗沿,千谢万谢地谢了他们,并不断地重复说,我是一个非常非常调皮的孩子,一路上一定多加照应,多加照应。

    她和他不停地点头。

    随后,他接过我父亲手里的小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

    这时,车站的广播停了,但又突然响起,这回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也不是毛主席语录歌,而是一个女声,火车站里特有的那种女声,那种不紧不不慢的广播:

    “开往安徽的612次知青专列,还有三分钟就要开车了,还有三分钟就要开车了,请送行的亲友退后,请送行的亲友退后,”她连播三遍。她播第一遍时就有人哭了。我母亲立刻握住我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在我的记忆里,自那以后,我母亲再也没握过我的手。

    我也记得她和他没有人来送行。

    列车一声长鸣,“哐当”一声,抖动了一下,吃力地起动起来。

    站台上原本低泣的声音顿时汇成一片哭声,那声音是那样响,那样沉,那样冲进我们的车厢,但在列车第一声“哐当”后,它被风托了起来,慢慢升上天空,柔和起来,像低低的和声,像祝福,祝我们一路平安,身体安康;也像喃喃叮咛,叮咛我们此去一路小心。它久久地回荡在车站上空,久久地回荡在那个年代里,也久久地回荡在我离家的少年的心里。

    我记得她和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我父母挥手,仿佛那是他们的父母。

    我摇摇头。

    她看着我皱起了眉头。我第一次面对面地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奇怪,很大,是细长的那种,眼睛里有然一种淡淡的雾,但说的不确切,我还在找确切的词,走神了,她发现了,就用那眼睛瞪我。那意思是说,你倒是说话呀。

    “我也是去插队落户的。”

    但她直挺挺地站着,既不看我,也不说话,等走道有点空了,低头看着我说:

    “快去找座位。”

    “找到了,”她扶着行李问。

    我摇摇头。

    “车厢不对?”

    那时候上海各火车站,各客运码头,天天送知青,挤得水泄不通。一趟列车只能送两千多个,隔1小时开一趟,一天12趟的话,只能送走两万四千多个。那时候真是挤成堆往外送,场面惊人。或者不如说,这一车车,一船船被送走的孩子,就像一团团,一簇簇的蒲公英,被当时的飓风吹向全国各地,他们飘飘荡荡地撒落在我们辽阔祖国的乡村、山坳、以及人烟稀少的边疆。他们在那里生活着,生长着,并用他们青春年少的生命,在那艰苦的岁月里,谱写了许许多多不同的难忘的青春之歌。

    我所要写的,就是那艰难岁月里千千万朵蒲公英中的几朵。

    第五天,那个晴朗的五月末的一个下午,我扛着行李,在人山人海的上海北站,在父母和亲友的注视下,登上了北上的612次知青专列。车厢里到处是人,过道里,座椅上都是争相放行李的,挤得水泄不通。一个穿工作服,戴红袖章的中年男子,像工人,举着电喇叭站在靠门口的椅子上,用嘶哑的声音朝车厢里大声喊,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是领队。没想到人这么多。当我挤得满头大汗,被后面的人像瓶塞子一般推过堵死的车厢连接处,到车厢门口,我想,大概是我的个小,脸色苍白,以及像中暑般摇摇晃晃时,一只手搭上我肩上的旅行袋,一个女生在我耳旁大叫“放手、放手,”她想帮我一把,她根本没想到这旅行袋有多重,里面装了六十斤大米,我母亲怕我没得吃,逃荒,饿死,这是她对安徽农村的全部概念。我还挎着包,提着网兜。她一提没提动,我先感到肩上一轻,又一沉,失去重心,侧倒下去,连人带行李地把她压倒在旁边的座位上,后面的人稀里哗啦地往前倒下来。这时立刻上来两只手,提起我的旅行袋,放上茶几,又把我从人堆里往上拉。但我的腿被压住了,拉得我杀猪般大喊大叫(我喜欢夸张地叫)。领队立刻跳下椅子过来帮忙。一阵混乱之后,倒下来的人被拉起来。我紧贴她站着,她个头很高,能看到她两个窄窄的鼻孔,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衣服刚洗过的味,不是香皂,是廉价的固本肥皂味。我家里也用这种肥皂洗衣服,洗澡,所以熟悉。因为和她正面贴着,她鼻孔里的气息一阵阵喷到我的头上,如果抬起脸就喷到我的脸上,我得谢谢她,于是侧过脸说:

    我当然心急,父母还在外面等着,还有一个小旅行袋在父亲手中,站台上那么多人,让他提个轻的陪母亲,没想到车厢里也这么多人,也想尽快离开这样一个既好心又怪异的女生。

    我急急走向车厢那头,但半路上发现有点不对,又回到她身边。

    也许,她以前当过红卫兵,大串连过。我哥哥说那时候不管男女,都从窗子里爬进爬出,现在人挤,她也叫我从窗子里爬出去。

    我大声向她解释:

    第三天用草绳,草包(免费的,到街道领),打行李。把买来的和要带走的打成包,按规定缝上布的标签,上面写的是:安微省xxx县xxx公社xxx大队,魏庄生产队.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父母舍不得请假,因为新买的东西花了不少钱,但临行那天国家是放假的。

    第四天,用人力车拉到学校。操场上堆满了送往全国各地的行李。你想,上海光68届69届一片红的初中生就将六十万,上海共送出一百三十多万,这是什么概念半支中国军队,全国共计一千三百多万知青,所以那时候全国到处是知青。

    “谢什么,快从窗子里爬出去,叫你姐姐来拿行李。”

    咦,这人有真有点怪,我不明白她凭什么断定我是替姐姐送行的。大概是我人小,做哥哥的不会让我送上车的。

    这真有点像特洛乌德小姐,大卫·科波菲尔还没生出来,就断定她是女孩。最后,把帽子挽在胳膊上,像失望的仙女般消失了。

    “谢谢,谢谢。”

    她不回话,也不看我,人一松动,分开了,低下头说:

    离行程只有五天。

    第一天排队迁户口。

    第二天到各大百货商店买东西。南京路挤得要命,柜台上都是知青买东西,那种着急样,仿佛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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