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是想给她提供一些帮助，然而如果莫鳞只会用这样不声不响的方式进行反抗，固执己见、不听人劝，实在很难讨人喜欢。
“你到底想做什么？”冷静下来以后，常风紧接着问了一句。
“我……想去感染区看看。”
莫鳞的脑袋低着，手仍然抓在常风的脚踝上。
真是单纯得让他无语的回答。
“知道感染区有多危险吗……你以为是学校里组织郊游？郊游还得准备一下再出发，你们这两手空空的上路是想给丧尸当点心？”
常风真是又气又好笑。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怎么做事一点都不经过大脑思考？我不是你的家长，也不是你的监护人，别给我找那么多麻烦，行么？”
刚说完，常风就听见旁边有人笑出了声，转过头瞥见是陆剑川。
“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没有，只是忽然觉得将军您今天健谈了许多，挺好的。”陆剑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您现在已经挺有家长的样子了。
常风看了陆剑川一眼，并没有理会，又对着莫鳞说道：“你自己想想，到底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我们现在已经在感染区了，也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啊……而且，这里之所以叫‘感染区’，难道不就是因为里面的人病了，所以我们才有过来的必要吗？既然是病毒感染，总归能找到治愈的方法，我们老师是这么教的。”莫鳞小声地回答着。
“这里没危险就能代表城区也没危险，你到底见没见过丧尸？”听到莫鳞的答复，常风差点没被呛死。
尤其是她的后半段话——“既然是病毒感染，总归能找到治愈的方法”——常风本想举出几个反例，但很快发现在自己知识范畴内，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绝症病毒，近些年都已经被白海清了个干净。
这话由老师来说当然没问题，因为白海确实创造了奇迹，哪怕现在，常风也必须承认他们的能力。
然而，这跟莫鳞这些普通学生又有什么关系？能够进书房的未必就是秀才，还有不甚识字的书童。
“别这么理所当然地拿自己跟白海类比。还有，丧尸病毒不可治愈并不是军方给出的判断，这是白海自己的结论，连薛振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
年轻人有锋芒傲骨是挺好，但无稽的想法还是趁早打消为妙。
常风泼了一盆冷水，说道：“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待在检查站的实验室，配合我们军方开展工作，那就够了，并不需要你们搞什么创造。”
听见常风搬出校长的名字，莫鳞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她手上的力量松懈不少，把头压得更低，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就事论事，薛振在国际学术界的权威是公认的，即便生化感染事件的幕后或许有他作为推手，常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聪慧才智。
这样的开导方式是有些残酷了，说不定会挫伤莫鳞的信心，影响科研前程，但常风别无选择，毕竟这总好过让莫鳞去感染区送死。
莫鳞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常风以为这便是结束了，正当他抬起脚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那人这样说道：“为什么不能？”
“老师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学生不能做到？”
听到这句话，陆剑川慢慢闭上了眼睛，心中产生了一丝怜悯。
扬言要挑战白海的诸位巨头们，做到他们没能做到的事，确实算得上豪气干云，然而若只是把一番雄壮言辞用作回击常风的狡辩。
这样的挣扎未免也太难看了。
“他们不能代表白海的全部。”
但直至这一句话说出来，陆剑川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莫鳞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两名男生则是慌张中带着迷茫，完全不明白莫鳞为什么突然抨击起了整个白海师门。
“你明白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吗？”常风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
“我说，包括薛振校长在内的所有研究员、老师，他们都没有资格代表白海。他们并不是白海。”
莫鳞摇晃，慢慢站起了身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哽塞，脸上更是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阴翳，她颤巍巍地说道：“离开之前，他们从来没问过我们学生怎么想，更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喜欢这个学校。”
时至今日说起这些，是有点晚了，但莫鳞并不是为了抗争什么。
“你们都说白海的学生厉害，个个万里挑一。可是你们谁想过，这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是天才，当初为了考进这个学校，为了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们付出过多少努力……我身边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努力追寻向往的未来，回过头却发现自己只是在做一个不可企及的梦。”
莫鳞抬起头看着常风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看到这一幕，常风、陆剑川还有那两个男生都沉默了。
常风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
“那天，我跟师弟们在实验室里学习，上的虽然是我不太喜欢的一节课。可是突然间，你们拿着枪冲了进来，撕烂了我全部的书，并把我一年里收集的小心保存的菌落全都砸了，然后用枪指着我的脑袋告诉我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又说从今天开始白海便不复存在。”
并非为了抗争，只是莫鳞心里始终梗着这么一件事，越积越重。
“凭什么？就因为那什么狗屁的生化泄漏么，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那么不堪的眼神看着我们所有人，仿佛我们是那么的肮脏污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国道之上，莫鳞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痴痴地笑着。
“莫鳞，我在这里跟你说清楚了。首先封校结局乃是白海咎由自取，和军方没有关系，军方从来没有加害之嫌，你如果要把问题全推过来，那我无话可说。再则，征召你们的时候条约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可以自愿选择参军，然而一旦签署协议，就必须服从组织调配，你先是无视纪律，再又违抗军命，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没错。”
再怎么说莫鳞也只是一个学生，而且还处在个性张扬的年纪，这样的对待方式未免有些残酷。
听见这番话，正揉着自己手腕的小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开口打断了他，“不！我不回检查站！”莫鳞的眼眶还有些湿漉，却直接对着常风大喊出声。
“你不回去？”常风的头轻轻点了点，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很快他踱着步子走了回来，直接走到莫鳞的身前，俯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脸。
“不，我不要！你们已经关停了学校，凭什么再把我们遣散回家！”
说完常风正欲转身，却突然觉得脚上一沉，他低头去看，发现莫鳞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那双皓白的手轻轻地发着颤，但从每根纤长的手指上都传来了十足的握力。
常风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莫鳞落在他眼中的可怜模样，还是让常风心软了一阵，他不由叹了口气。
“你要干嘛！”莫鳞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惊恼万分，想转过身质问常风，但她的两只手都被人拿着，肩膀这时完全转不过来，一动就疼，“放手！你弄疼我了。”
常风没有留力，就这么沉默着把莫鳞扭送上了国道，任凭小姑娘嘴里嚷嚷，他也不想解释什么。
途经斜坡时，小姑娘已经把常风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过去，如果不是嫌往后踢腿的姿势不太雅观，莫鳞或许会直接上脚猛踹常风。
兴许是刚才常风的粗鲁举动让她心里有些后怕，莫鳞一下侧过了身，不敢有视线的接触，整个人也往旁边缩了一段距离。
常风笑了笑，在莫鳞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回检查站，那我就直接送你回老家，既然没有兴趣帮忙做事，你也别想在这添乱，趁早给我滚蛋最好。”
常风冷哼一声，胳膊一甩，把抓着的莫鳞手腕给放开了。
他走到路边深吸一口气，而后对陆剑川吩咐道：“给戴子白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把这个臭丫头带回去，我在这里候着他，叫他动作快点，我现在没什么耐心，如果……”
常风按住莫鳞的肩膀，右手拿下她的手腕往后一扣，很快像逮嫌疑犯似的把她给制住了，中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个男生见状大惊，第一时间想要上前帮忙，陆剑川便往他们的中间一站，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很快又把他们给吓了回去。
两个男生心里一面在窃喜，一面在担忧，喜的是常风打破了莫鳞的计划，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去明江冒险，然而同时，他们也担心回去后会被关进审查的小黑屋。
跟军方签署的临时协议赋予了他们相应的军人身份，在违背军事纪律时进行处罚，完全合乎规矩。
回到了国道，常风看莫鳞还是不老实，手上再一用劲，狠狠地拧下一记，小姑娘马上疼得眼泪掉了下来，但莫鳞也不哭出声，红着眼睛，腿一软，瘫坐在路面上。
两个男生畏畏缩缩地缀行在常风后面，陆剑川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盯着，觉察到从颈后探来的灼人视线，两个男生微微弓起身子，低着脑袋，也不敢交头接耳。
这就是惹到大人物的下场？
巧？
居然还有脸说出口，如果不是某人故意找麻烦，常风这会儿在车上睡得好好的，根本不用分心。
明江严峻的感染形势让常风顾不得休息，为近距离了解情况，他放弃了方便快捷的直升机，选择乘坐地面载具，这本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没想到中途钻出一个小丫头，给自己惹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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