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莫鳞的嘴轻轻张开，但没有任何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道：“你问吧。”
于是常风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秦钰在这里，自己的意图恐怕已经被她看穿了吧？说不定还会因为“不老实”挨上她一脚。
常风总觉得，自己在秦钰面前就只是一个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大男孩，明明内心动摇到这种程度，这时候却还在一味地死撑，尽搞些徒有其表的形式，而这种做法肯定会被秦钰臭骂一通。
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战事再启，临危受命的常风现在成了将军，日后他要面对的人更多，要处理的事情更复杂，自然不能让人轻易地明白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此方为历练与成长，才能学会以将军的角色行事。
常风望向天空，手背在身后，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会治伤救人吗。”
这就是他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莫鳞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她抬起头看向常风，也没能抓到他的眼神，此时常风仰首看着天，似乎并不愿意跟她进行视线接触。
什么叫治伤救人，这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当医生么？难道这个男人是希望给自己安排之后的工作，找找看医院里有没有空闲的职务？
莫鳞思忖了一会儿，也没猜出个所以然，只得按着自己的模糊理解回答：“简单的外科手术都能应付，但如果涉及内科，知识是懂一点，却没有临床经验。多花上点功夫，我想能够胜任医生的职责。”
“第二个问题是，你会用枪吗？不分枪种，手枪和步枪都可以。”
先问自己能不能治伤救人，再问自己会不会用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让自己去当战地医生？
莫鳞完全不知道常风的想法了，便下意识地答道：“我不会用枪，以前也没有见过真枪。”
常风低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什么表示，随后他慢慢走到了莫鳞的身前，像是拿定了主意：“虽然是块短板，不过也不大碍事。这个就先交给你了，原先给别人留的。”
突然觉得手里一沉，指间传来了冰冷的金属质感，莫鳞诧异地看了一眼，才发现常风已经把一个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只规格娇小的手枪，银白外壳，黑色枪柄，枪体上镂刻着复杂的英文字母，最前面的字母是一个单词，“WALTHER”。
“回头你再去问旁边那个人怎么用，他现在是我的警备员，我就不费时间教你了。至于你们两个……”
常风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陆剑川身旁的男生，朗声喊道，“男生就不能用这么秀气的玩意了。到时我给你们找上两把步枪，死命学也给我学会，保护好你们的师姐，这就是作为男生的责任，明白了吗！”
两个男生被常风突如其来的训话给吓了一跳，腿骤然一软。
然而，他们很快想起自己在军训时接受过的那些蹩脚教育，纷纷蹬腿站定，算是摆出了个像模像样的姿势，他们五指并拢靠着脑袋，慌忙应道：“是，将军，明白了！”
“新兵蛋子，以后路还长着。”
常风哼了一声，转身便招呼陆剑川去联系两辆载具回来接人。
“不是，我没有明白。”
“你刚刚不是说撤销我的一切职务，要让我回老家吗？”
被落下的莫鳞怔怔地看着常风的举动，陷入了彻底的迷茫之中，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常风的脚步停了停，他转过身，看了莫鳞一眼，说道：“奇怪，我是说要撤销你的一切职务，可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回老家了？”
“不是你说军队不适合我，所以不让我留在部队吗？”莫鳞更加懵比了，眼睛在镜片后面睁得大大的。
难道这个男人是在存心耍她？
“是啊，营地的环境不适合你，所以要多出去走走。这支部队要进入明江，我身边正好还缺一名熟悉生化科学的资深医护官，我决定以私人名义把你们留在警备班里，有什么问题么？”
常风笑起来的模样确实温柔，他说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该听懂他的意思了，常风是要把自己这几个学生当作队伍成员给带进明江市区。
能跟常风同行，等同于有了军方的支持，既有安全保障，也不担心物资补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更是三人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情况。
“什么啊，就只是这样吗。”莫鳞仍然嘴硬，并没有摆出好脸色，但她的心里却悄悄乐开了花。
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尽管他曾经把自己的手拧得实在很疼，但在哭过一阵之后，莫鳞也没有那么计较这一事实。
然而常风之前转身冲莫鳞笑的一幕，倒是深深地烙在了她心头。
莫鳞捏着手里的那柄手枪，轻轻抚摸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她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常风，一贯倔强地说道：“那就去吧，我无所谓的。”
“将军今日之气度，着实令我惊讶。”临上车，站在常风身边的陆剑川说了一句。
之前陆剑川以为常风真是要把这个女生赶回家，心里还暗暗地捏了一把汗，但常风后来的做法，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陆剑川过往对常风的认知。
常风似乎变了许多，换作过去，常风很难相信白海出身的人。
“在她今日控诉之前，我甚至从未意识到自己曾经迁怒于人。陆，你以为军人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看着手忙脚乱往装甲车上爬、不时还会被莫鳞训斥几下的两名男生，常风淡淡地说道。
陆剑川没有开口回应，他知道常风待会就会解释。
“精神存于乱世，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们的职责便是比任何人更加坚定。”
平安回家又有什么用呢。
白海出身的她在履历上有着无法抹去的污点，未来想要进一步从事科研绝无可能，且不说作为白海的在职研究生，国内根本没有一所高校能承担莫鳞的后续教育，就算有，人家肯收她吗？
于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过去，莫鳞从说完后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陆剑川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
常风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不用多说，我已经有打算了。”常风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莫鳞，这个小姑娘的眼眶仍然红着，眼泪虽然止住了，却显得有些呆滞，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常风说话。
常风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等待什么，然后他开口说道：“待会，我就会以违反纪律条例为由撤销你的一切职务。不过你可以不用担心，在我的授权范围内，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因违反协议而受处罚。同时，因为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对于征召技术人员入伍的奖励金，仍会如约发放到你父母的账户上。”
“是么……”听到他说出的最后几句话，莫鳞笑了笑，低下头，不知是苦涩还是绝望。
谁都没有想到看似稚嫩的莫鳞内心居然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在内心坚持的事物被人粗暴地否定时，由于时代这一大环境的错误，她也被随之列入了批判对象的行列，人们戴着有色眼睛看她。
莫鳞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说情归说情，但某些事情必须放在第一位，哪怕我能理解你的动机和出发点，这也不是你在没有组织批准情况下擅自进入感染区的原因。所以，我认为军方不适合你，你不应该继续留在部队。”
“将军……”陆剑川心里不忍，还想劝劝常风。
两位男生望着莫鳞，突然觉得很心酸，本想上去安慰一番，然而又想起来，这几天一直在旁边批评莫鳞口无遮拦的人正是她们自己。
哪怕在同一个师门生活了那么久，他们也没有理解莫鳞的想法。
“我只是想去感染区看看，看看那些丧尸到底能有多吓人，竟然可以让你们害怕到这种程度，害怕到将我们这些学生归为异类，避之不及，就连正视我们的勇气都没有！”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问。
如果她是想显摆自己的身份，那她绝不应该挑这样一个时机，因为现在她所有的声张只会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让她饱受非议，被他人敌视与仇恨。
你觉得她很傻，其实她不傻。
不论看自己还是看别人，她都看得很清，她是内心有答案的人。
这时她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换一个形象活着，直到人们都淡忘了，等到自己过往的身份被洗去，所有的麻烦自然会迎刃而解。
白海已不可能翻身，或许亦将遗臭万年，然而莫鳞却毫不避讳，只是一遍遍地跟别人强调自己是白海的学生。
“多少年来，双亲一直希望我能够从事一份真正有益于社会的工作，而我也正如所愿的那样，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热爱着它。”
“你们所有人过去对白海的期望把白海推上了而今的位置，然而亲手毁掉这一切的又是你们。是的，没错，你们是可以这么做，历史会留下那些对民族国家有用的东西……”
“但是我们呢？我们应该去哪？你们过去鼓励人勇敢地做梦，现在又在我们的耳边大声喊着醒醒，想把光天化日下血淋淋的现实留给我们，自己去拥抱胜利的果实……我们做错了什么，居然要来背负这么大的罪名，到底是谁没有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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