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快要被扼住杀死，但在意识溃散的最后关头，那阵风铃伴着随之而来的寒冷驱散了厚重的黑暗，唤醒了逐渐迷失的他。
仿佛是在两个场景间切换，差异的景色与鲜明的触觉让他无法识别在其间跳跃的自己。
那条刺骨寒溪究竟预示着怎样的景色，那个小男孩又是谁？
很快，眼前传来的愤怒嘶吼让他心神一震，罗昭远抬起头看到了身负重伤的怪物，方才意识到缠斗还未结束，他仍处于危险之中。
罗昭远的目光扫过怪物胸前的那个巨大伤口，然后顺着血迹一路看了过来，看到了自己同样鲜血淋漓的右手。
他怔了一怔，但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那只怪物已经大步前迈，向他冲了过来！
罗昭远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个卷帘门吊钩，连忙抓起来，刚忙不迭地往前一送，便与迎面袭来的怪物撞在了一块。
金属吊钩的一端撑在怪物还算完好的胸膛上，另一端则由罗昭远的手掌撑着，金属材质在强大外力的施压下开始扭曲变形，发出了“吱呀”声。
罗昭远涨红了脸，大吼一声，尝试将面前的怪物推开，却纹丝未动。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这怪物咬上一口，感染所谓的病毒！
门把被按下的响动被掩盖了，罗昭远没有意识到餐馆的后门有被人打开，他压着脑袋，咬紧了牙，无暇顾及其它事情。
不幸的是，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金属像被卡车压扁似的迅速扭成了一团。
就在怪物垂涎的牙齿逼近罗昭远的面庞时，从它的身后隐约传来了一个女人呐喊的声音，罗昭远看到从怪物的口腔里探出了一把尖刀，刺穿了它的颈部。
尖刀的末端距离罗昭远的脖子仅有三四公分，鲜血顺着下倾的刀身淌了下来。
正是这一刀终结了怪物的行动，切断了它的颈椎。
罗昭远心有余悸地咽了一口唾沫，看到尖刀的位置微微调整，而后迅速地往上一提，把怪物的脑袋提了起来，挑到了一边。
他抬起头，终于看到了一直被怪物挡着的颜槿。
此刻的她正垂着两手剧烈喘息，前胸起伏着。
颜槿的头上全是汗，汗水冲刷着脸颊上原本的脏污，看起来有些不干不净，但正是这样的状态，恰巧说明她刚刚是顶着多大的勇气走出了餐馆。
罗昭远没有说话，他往后退了一步，背靠墙壁，也偏过脑袋喘着气休息。
颜槿看了看已经倒在地上的怪物，又看了看罗昭远，往周围打量一眼确认没有危险后，左手扶住自己的腰侧，右手伸向了罗昭远。
罗昭远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接过，便被颜槿拽了起来。
“谢谢。”再度被颜槿救了一条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快点回去，动静太大……这里很危险。”颜槿没有回应他的感慨。
她注意到了罗昭远鲜血淋漓的右臂，但只是眼皮跳了跳，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等一下……”罗昭远顿了顿，而后回过身，一脚踩在怪物的背上，将那柄尖刀从后颈位置拔了出来，握在手上。
“我能自己走……”
颜槿看了看他的样子，没有反驳，轻轻点点头，率先走进了小餐馆的后门。
握着手中的尖刀，罗昭远的心神宁定了下来。
锐器还是有效的，如果刚才能够有这样一把武器，他也不至于会被怪物扼住咽喉无法动弹。所以，这把尖刀必须回收。
这样，如果一会儿有新的怪物靠近，他才具备了反击的能力。
罗昭远走进小餐馆，刚刚把后门锁上，他听到正门的大街上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整栋建筑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这像是在南方丘陵地区的城市建设时，常常能听到的炸山。
然而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令人头皮发麻的不是巨响，而是在其后疯狂涌起的咆哮声，罗昭远听到了无数的脚步声，仿佛有成百上千的怪物在一齐涌来。
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只是来得有些太快了。
颜槿的脸色很苍白，但她仍然保持着沉默，在罗昭远身前不到的两米的位置，背靠墙壁，侧着脑袋盯着大街上的情况。
想到自己的弟弟还困在明大的校园里，颜槿的拳头攥了起来。在这个年纪本不大的姑娘脸上，露出的是坚毅与决绝。
然而涛声先至，却未见海浪。
愈发喧闹的嘶吼和脚步声在迸发了一阵过后，迅速地消散了，仿佛从未出现。听起来像是从城市的近端奔向了远端，二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当罗昭远思索的时候，他看见小餐馆正门口的街道上，走过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看得呆了，甚至努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尝试看清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然而毫无疑问，出现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留着栗色长发的年轻女人，她光着脚，赤足行走在湿漉漉的水泥路面上，两手插在衣兜中，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走。
在这样充满恐惧，遍布怪物的都市里，她像是飘落废墟的一片红枫，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场，不是气定神闲，而是足下冰封、遗世独立。
颜槿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现，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关头出现的“人”，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人。
“好奇怪……”罗昭远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容姿……仿佛印在了脑海深处，他曾有过类似的记忆片段，但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白衣女人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突然转过了头。
在相隔数十米的街道上，她投来了目光，那瞳眸中分明印出了罗昭远的身影。
她已经看到了他！
罗昭远感到了极度的危险，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秒，他只觉得一阵风迎面袭来。紧接着，餐馆的玻璃便不知受到什么怪力作用怦然爆碎，化为了满天的水晶齑粉，那个女人在清脆的碎裂声中，踏声而至。
只是一秒的时间，那个女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雨点以及漆黑的城市夜空，四下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呼吸。
从脖颈处传来的酸痛让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他情绪的剧烈起伏，无数绿莹像夏夜的萤火虫从溪水中升腾而起，照亮如辐射尘肆虐后发光的荧绿海洋。
他偏斜着身子茫然而痛苦地望着男孩。
头顶划过一道巨大的光河，无数绿莹和那些斑斓的线条交织着被席卷进了这股狂流，从无尽虚空的一端涌向无始无终的另一端。
一切都粉碎了。原来那一片空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无”。
……
罗昭远猛喘了一口气，在窒息一样的折磨中，他终于从那个梦境逃脱，醒了过来。
那么，那个男孩的身份，或者说他代表了什么就很值得玩味。
线索只有这一点。
罗昭远扭过了头，跟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眸对视着，他的耳边只有潺潺的溪水声，声音一直随溪水流淌到了覆冰的河面下方才消弭。
渺小如蝼蚁般的他伫立在这宇宙级的神话和壮丽之中，眼中倒映出惊骇欲绝的恐怖。
“那是，生命。”
像是什么人在黑暗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光线洒落在他脸上，却远远不足以照亮整个永夜。
“你，是……”他艰难地开口，肺泡里像是堵着棉絮，头疼欲裂。
溯源是这条溪流的名字，也有往前寻找它源头的含义？渐行渐远除了字面意义，还蕴含着什么道理？
改变的相对距离只有自己跟那个男孩的。
这是个很普通的男孩，没任何特别之处，三岁上下，黄种人，口音还很稚嫩，但从几个字的发音能判断出有江浙地区的特点……
还有，还有什么？罗昭远眯起了眼睛。
突然之间他瞳孔猛然一缩。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但却完全提不起来，罗昭远已经无限地接近了答案，但又懵在了原地。
男孩的脸上仍旧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跟死气沉沉的眼睛构成了鲜明的矛盾与冲突，令罗昭远愈发心悸的是，不论他如何眼神如炬，男孩都分毫没有被撼动的意思。
在那黑洞瞳孔的深处仿佛承载着什么东西最为原始的面貌，历尽了岁月的沧桑。
男孩的声音很清澈，听来像一滴滴山泉落入石涧，但是，虽然罗昭远把这十六个字一一收入了耳中，思来想去却也没能明白这复杂繁琐中有着怎样的意义。
或者男孩本就是凭借只言片语故布疑阵，是在刁难他。
这一点，后面像老神棍随口瞎掰的八个字倒很能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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