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陌坐在地上，伸出两只手放在眼前，他看到自己的小臂上已经布满了鸡皮疙瘩，汗毛耸立。
细细体味着灵魂深处的那股战栗，像是有人在他的后颈吹出一口带着冰晶的冷气，冻结了脊椎。
这个“女人”的存在超越了他已知的所有自然。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推论，他从海量的记忆中寻找着能够支持这一发现的证据，苦思冥想，但直到两个字掠过了他的脑海，如一道闪电掠过了雷雨夜的天空，所有的混沌都被一扫而空。
他似乎发现这才是最合理的答案，不然的话，他一直想不通的另一个举世奇迹，又该拿什么去解释？叶陌一直在调查、猜测，推断其中的根本原因。
一位漫画评论家在看过伊藤润二的恐怖作品《富江》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人类的天性中存在着对两种事物的恐惧，一种是未知，另一种则是重复。”
现在亲眼目睹了未知的恐怖，叶陌再不觉得重复的日常能够有多吓人。
他颤抖着，而后瞳光一闪，很快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拳打倒了挡着他的一个男人。
叶陌没有任何的迟疑，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用全身的力气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最终挤出了一条通路，飞也似地逃了，途中掉下了一只鞋，他都没有回头管。
一直待在叶陌身前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神经病，早滚蛋不好吗？”
最后一刻，中年男子的直播镜头把精神萎靡的叶陌拍了下来，画面中的他就像是突然发了癫，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抽搐姿势，跌跌撞撞地逃跑了，仿佛见到什么避之不及的污秽。
这种小丑般的滑稽表演行为很快吸引了观众们的兴趣，弹幕开始刷起来，“66666”、“这tm别是个精神病吧！”、“肥爷霸气”。
但同时也插进了几条不合群的弹幕：“这不会是个托吧？”、“哪请来的群众演员，真他妈的敬业”、“难道是那女人的老公？”
直播间很快热闹起来，弹幕礼仪不再奏效，互怼的两派出现了，但一致的是，他们都在嘲笑叶陌。
然而在避开摄像头的盲点位置，中年男子挪开了自己的脚，蹲下身笑嘻嘻地把那二十块钱收进了囊中。末了他还不满足，骂咧咧地啐了一口，然后才专心对付自己的粉丝。
“诶呀诶呀，肥粉们都不要管这个疯子了，现在大家快来说呐，这个女人到底是该跳还是不该跳，你们觉得支持跳的，弹幕给我刷起来！闹大了出了新闻就算报复她相好了，我们大家都会替她撑着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有闻言的旁观者开始非常愤怒地斥责中年男子毫无人性，这种时候居然还在营销自己，简直是禽兽败类，但中年男子根本不为所动。
他转头又现场冲楼顶的女人呼喝着，用激将法吆喝她快点跳了了事，警察往他这边投来了注视的目光，中年男子也没有消停，反手用平板拍摄着警察，嘴里还说着：“肥粉们快看看，人民公仆们可能要打我了，哈哈。”
一直十分安静的女人终于惹来了部分人的不快。
这算什么？我们大家在看你跳楼，你一直没什么表态是几个意思，好歹扭个几下装作要跳都行啊。
此时男子身后一些不怕事大的人开始应和他，“就是就是，要跳就快跳，出新闻了就算报复你相好了！大家都替你撑着的呢！”
在中年男子的煽动下，现场的警察开始有些难以维持秩序，群众也骚动起来，现场一度十分混乱。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跟那些被堵在路上的司机愤怒拍响的喇叭声混在了一起，冲上了天空。
谁都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耳朵动了动。
那是一对真正的尖长耳朵，通常只存在于小说的构想之中，能够让人联想起中土大陆的诺多精灵。
但这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生理特征巧妙地掩藏在锦缎一样的发梢之间，甚至连叶陌这样的好眼神都没有发现。
如果注意到了，那他远不用思考十分钟之久，还会跑得更快。
女人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领地内的所有声音。
高空之上有一只飞鸟拍动着翅膀掠过了云层，人们拇指敲打手机屏幕输入文字，树叶从行道树上落下后又被车辆碾碎，蚂蚁在土层的深处爬动，下水道里老鼠的胡须在空气中划出波纹。
所有频率所有波段的声音都被她纳入了耳中却丝毫不冲突，像是层次十足、协调完美的交响乐团的演奏，没有影响到听众对每一种声响的区分。
自然的，她也听到了脚底下那群人的声音。
听到他们粘稠的血液在青色红色的血管脉络里流淌，听到他们的心脏在跳动，听到他们的肠胃在蠕动，听到他们从肺部出来的气流穿过他们的口腔、离开了他们的鼻孔，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吵闹，如此卑劣，如此的肮脏！
十五年前她死去时，这个世界是这样。
十五年后她醒了过来，这个世界仍旧这样。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这可真是久别重逢，分外思念啊。
李玉涵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根铁栏上，脚底是沸腾的人群，炽热的目光中有多少是不加掩饰的色欲，又有多少残忍污秽的肮脏构念。
她却仿佛置身在另一个次元，像是镜面中的人，眼神中不夹杂任何的情绪，亦看淡所有的故事，无悲无喜。
之前她关闭了中枢神经对躯体的压制，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敞开呼吸，自由地感受风与气流。
空气中的尘埃颗粒被表层细胞的滤膜阻挡在外，留在了平滑的皮肤表面，之后又重新被气流带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李玉涵感觉自己渐渐活了过来。
不需要多久，警察和酒店的管理人员就会赶到她身边劝抚自己。
李玉涵不希望听见他们开口，所以她不再继续发呆。
“五官标准对称，双肩宽高吻合，皮肤无伤痕、无痣、无污垢，肤色匀称无晒伤。全身完美黄金分割，比例无可挑剔，三次确认，标准数据。”
“结论，成立。不是人类。”
两分钟后，叶陌点燃了第一根烟。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休息片刻后重新看向了女人。
四分钟后，叶陌又点了第二根烟，这时他的手已开始有些发抖。
“身体跟栏杆的接触面积仅有前脚掌部分，楼顶有风，身体摇晃程度为零，处于完全静止的直立状态。计算衣服风阻，至少需要70kg的体重才能稳定抗风，且必须拥有极佳的平衡性，三次确认。”
“假设前一说法成立。躯体裸露部分的肩颈、两臂，以及曲线明显的腰和臀、双腿未能观察到健身迹象，两臂纤细瘦弱，肌肉比率低于平均水平，同时也无明显皮下脂肪堆积，腹部体征正常，无妊娠迹象。至少有10kg的体重不能解释，三次确认。”
“胸廓与腰腹的呼吸起伏判断，呼吸频率60秒一次，三次确认，标准数据。”
下一刻，他的视线像是变成了锋锐无比的手术刀，直奔女子而去。
作为一名优秀的医学毕业生，叶陌可以闭着眼睛用刀在一个人身上捅出成百上千个不同的伤口，却不形成致命伤。
他熟悉人体从内到外的每一部分，包括每根血管，每个脏器，每块骨骼，每处肌肉。
六分钟后，看着空了的硬烟盒，叶陌艰难地把它揉成了一团，最后滚了出去。
“身高170cm，三次确认，标准数据。”
从风拂起白衣的运动轨迹中，他用眼睛捕捉着女人真实的身材曲线，在判断出白衣的误差厚度后，那件白衣很快在他的眼里消失了。
叶陌准确地把握着实物，如作画一般他缓慢地寻找着女人皮肤和肌肉的结合点，描出面与体。
好奇怪，他怎么会对一个女人产生上床的兴趣？
“还以为我早在心理层面把自己阉割了。”叶陌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句，他也没犹豫，径直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副看上去很普通的黑框眼镜戴在了鼻梁上，轻轻推了推。
也正因为如此，从很早以前起，他对于审美的概念就转移到了纯粹的数据上。
他能从一组与人体相关的数字中看出真实的美丽，看出肌肤曲线的平滑和变化。
戴上眼镜的世界是清晰的，却也失去了一种朦胧的美感，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什么东西了。叶陌一边观察，一边抚摸着左手上的手串，那是一个骨饰，是用人下颚骨的一块碎片打磨而成的，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醉。
他的眼睛从来都不会对自己撒谎。
上多了实验台，叶陌见到的人体在观感上大多数都被还原成了血肉形态。
片刻后，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涉及底线的开关，叶陌心生寒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意识中掐灭了那一点乱窜的火光。
他察觉到自己状态的异常，很快他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大脑，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作态。
通过一套简单的自查程序，叶陌相信带来致命诱惑的不是光线或气雾，自己更没有吸入什么致幻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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