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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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们从上海带来的。”

    “我知道,”我说;“我第一次到大徐家,大嘴青蛙就告诉我了。”

    “我没写信给你,但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她说。

    “我明白。”

    “那就好。”

    从接下来的谈话中,我知道了苏新新最近的情况,她说得扼要直接;一个星期前,她办了离婚手续,现在回来办回上海的手续,虽然之前已是县委常委,但不是正式招干的干部,她的行政关糸仍在大徐家,是知青,根据政策可以回上海,顶替提前退休的母亲,但她母亲是街道主任,是国家正式干部,这个职位不能顶,只能进街道办的大集体,安排在缝纫组,而她丈夫66年在一次混乱中失手打死了一个人,现已查清,作为刑事犯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在原籍执行,为了孩子的将来他坚决离了婚,这样苏新新和小建设就可以回上海了,不必待在农村(因结了婚就不算知青了),这个家就这么散了,至于他们的孩子,这个小建设,在不到一岁时得了脑膜炎,他们工作忙,受到了忽视,没及时治疗,命保住了,但留下了后遗症,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没想到她后来的生活是这样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沉默了一会儿我说:

    “你们今天走吗?”

    我看看房间,看看她整理的东西,一个旅行袋,一个灰色的人造革挎包,这个包她一直背来背去,算来快十一年了。

    “是的,我没什么东西。”

    “箱子呢?”我问。

    “箱子大徐家的乡亲想要,被子,衣服什么的我都给了他们,也省得我再打行李,所以我没什么东西,也不让他们送,最后十里路,我想和小建设自己走。”

    “是这样啊,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她说。

    接着,我和她把屋子打扫干净,床、桌子、凳子、锄头、镰刀、锹都放好,在放锄头镰刀时小建设说:

    “妈妈,这些东西不带回去了吗。”

    “不带回去了,这是生产队的东西。”

    “噢。”

    然后,我挎上她的挎包,扛起她的旅行袋,虽然不重,但长路无轻担,我们要走十里地呢,她再检查一遍屋子,一切井井有条,她背起小建设,关上门(和所有的知青点一样,这个知青点也关闭了),上好锁,钥匙留在上面,我们出发了。

    出了村庄,平原无边无际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包产到户了,平原里没有一长溜一长溜集体劳动的人,只有星星点点的人在那儿,仿佛在整理自己的田地。

    这十里路不经过村庄,视野相当开阔,无边无际。

    当大徐家快脱离我们视线时,当大徐家在天边变成隐隐一线时,背着小建设的苏新新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向大徐家方向眺望,我知道她在向大徐家告别,在向这块土地告别,无疑也在向郑建国告别。

    蓝天辽阔,平原无边无际,太阳明亮。

    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眼里有泪水,但她克制住了,可我没有,看着这块有着我们过去岁月的广袤的,我们生活过的,一如郑建国说的,留有我们磨难的青春岁月的土地,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妈妈,舅舅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们要离开这块土地了。”

    “离开这里要哭吗。”

    “是的。”

    长风吹过,吹动她的额发,吹动她的衣角,她一动不动站了良久,然后一声不吭,转身走了,我赶紧跟上。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公社(那时已通客车),一个小时后,我把她们母子俩送上车,车里很空,她和小建设在窗口不停地向我挥手,客车颤抖了一下,鸣笛、掉头、拐弯,在我们来时的那条砂礓路上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我要搭下一班车回灵县,再搭车回自己的县城。

    我在公社留连,在街上留连,因为不是赶集日,街上冷冷清清,我站在十字街口,望着昔日的小邮局、小饭馆、小医院、杂货店、看看公社食堂,大院,摸摸老柳树,看看知青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这个办公室不久就要撤销了,或者钉上别的牌子,我不知不觉走出公社,来到庄口,看着那条通往我们大队的土大路。

    午后的冬阳宁静地照耀着,天空微蓝,平原无边无际,大雁点点,村庄隐隐,四下里一片寂静,土路笔直地伸向远方,我看看路边掉光叶子的行道林,看看下面干枯的草丛和干涸的沟,冬风吹来,枯草摇摆,一阵一阵沙沙地响,我不禁想起那个枝繁叶茂的夏天,我们赤着脚,扛着行李,从公社走向魏庄,那脚印、小桥、沟水、小癞蛤蟆、蒲公英和搁在一旁的腰鼓、想起魏庄、光头队长、大徐家、以及后来的种种一切,我不免想,今后还有谁会知道,在这块偏僻的寂静的贫瘠的广袤的土地上,曾有过那么多不平静的心灵,不禁想起背包里的明伊、明伊的弟弟、尚文定、以及永远留在那儿的郑建国,在那个枝繁叶茂的夏天,我不曾想到,我现在会以这种方式背着他们离开这里,往事和泪水不停流淌,我止不住地低泣,不停擦泪,可我低头擦泪时,不仅又觉,得那些离开我们的心灵,或许,会使我们变得更强大。

    笔直的大路。

    静静的田野。

    2018年2月26日 上海

    “我也是。”

    说着,她接过像卷起来用一旁的报纸包好,再把两条竖贴卷好,包好,放进旅行袋里说:

    我想拿给她看。

    “不不不,别打挠他们,让他们安安静静地上路吧,来,过来小建设,”她对那小男孩说喊;“舅舅。”

    “舅舅,”那小男孩最多两岁多一点,他轻轻喊了一声舅舅,抬起头来,看着苏新新说;“妈妈,为什么你的亲戚都喊舅舅。”

    “是的。”

    那小男孩似乎知道我们要说话似的,走到刚才的小凳子,安静地坐下。

    “真没想到是你,我很高兴,”她对我说。

    那是苏新新的声音。

    我赶紧走进屋子,靠墙的案桌上,搁着一只四方小凳,她站在上面,看见我一惊;那小男孩大概两岁,刚才坐门右边的小凳上,突然看见生人进来,腿不方便似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妈妈那个方向挪。

    “小心,慢慢下来,”我一边对苏新新说,一边当心小男孩,他一瘸一拐地。

    “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

    “是我们要去的上海吗?”

    “都放好了。”

    “放好了。”

    那是小孩子的声音。

    “那是毛主席像,我们要带着。”

    “当心像,我没事,”她一边说,一边把墙上两条竖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拿下来,递给我,然后扶着我的手下来,站好后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原委。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我背后的马桶包说:

    “是你啊,”她说。

    “是啊,”我用大半个圈子绕过小男孩,快步过去扶她,接过她手里的像,我生怕她受惊掉下来。

    我一个人匆匆走着,背着包,冬天也没有鸟儿,田野里很静,天空晴朗,当我穿过熟悉的梨林,走近大徐家时,走上这条只修了一半的土大路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这个我第一次认识大徐家人的地方,现在人去楼空了,只有郑建国的骨灰撒在这儿,我停在土路,面向这块土地,背着包,低头默哀,向郑建国告别,他永远留在了这儿,想起种种往事,我望向大徐家人的住所,它就在那排茅屋后面,就在我这么望的时候,突然从那排茅屋后面传来轻轻的人声,我感到非常奇怪,我送大嘴青蛙他们回上海时,大嘴青蛙和白文静告诉我,他们是大徐家最后离开的两个人,也是我们公社最后一批返城知青,会是谁呢?

    我下大路,跳过沟,走到后面的空地,那门半掩着。

    “妈妈,为什么要把像拿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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