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站多久——这一天明明没做什么，但总感觉很累似得，在四方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把窗户都牢牢关上，然后就赶紧钻进被窝里闭眼睡了。
夜里气温骤降，程均在睡梦中被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起床去看才发现雨势其实很小。就算推开窗仔细去听，也只能听到一两声滴答的声音。他以为自己睡得很熟，但现在看起来不是。
第二天到实验室的时候，迎面碰上火烧火燎的梁静惢，梁静惢看见程均仿似见了救命稻草，抓着他的胳膊就往办公室进，把他一把按在皮椅上，用两眼热切地盯住，还没开口，程均就举起两只手，认命似得说：“吃饭不行，但出差我去。”
梁静惢马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松开程均的胳膊后退两步，靠在衣柜门上说：“是这样，上次安排的研三带队的令佳家里临时有事，别的能带队的不是刚走就是还没回来，这波明天非走不可，我实在找不到人。”
程均有些惊讶：“明天就走？”
梁静惢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我票都买好了——已经取了，你看吧。”说着她把一张明白写着程均名字的动车票往程均手上一放，“江湖救急。”
程均拿着票点点头，脑子里有些乱。
他最近是没事的，但是……但是，陆鸿明刚刚回来……他们并没有约下一次饭或者什么，可程均下意识就为他留了时间，他想，这样不行。
“好，那我下午要早点回去，收拾东西……”程均从顾蔚的皮椅上起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说的话乱七八糟：“还要剪一下头发，很久没剪了。”
梁静惢轻松地解决了燃眉之急，眼下空闲得很，听他这样说，索性走到程均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看你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程均还陷在自己凌乱的思绪里，闻言抬头看她，梁静惢笑笑说：“头发长一点看着没那么凶了，几个本科的和研究生都和我说怕你怕得很。”
程均不知道怎么跟她聊女生的小话，只好说：“太热了，还是剪掉好。”
“嗯。”梁静惢说：“也是，我都成家庭妇女了，你还是个学生样。男生还是显一显年纪比较好，以后出去谈事也有气场。”
程均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发、票来翻着看，梁静惢说：“好，说完事就开始赶人了，不过我也好忙，先走啦。”
程均说：“嗯，师姐帮我带上门。”
发、票昨天已经整理好了，他又查了一遍，起身倒了杯热水，又拿花洒给绿萝浇了一点水，才拿着弄好的账去敲陆鸿明的门。
陆鸿明办公室还有个女孩子，就是刚才梁静惢提到的研三的令佳，她站在陆鸿明身边，陆鸿明坐着，两个人在看一台笔电的屏幕，见到程均，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很恭敬地叫人：“师兄。”
程均冲她轻轻点了下头，他进门后，陆鸿明就把眼镜摘了下来，指了一下他对面的椅子说：“坐。”
程均走过去把账目放在他桌子上，没有坐，拿一只手扶着一点桌沿，说：“陆老师，这是最后两次出差的账，拿过来给您看看。”
陆鸿明接过去很认真地翻了几页，然后问：“怎么大多只有住宿和车费？出差不管吃饭么？”
程均眼睛微微弯着，说：“调研一般去的都是山里，最好的情况也只是镇上，吃饭没有发、票，钱就从住宿上走。”
陆鸿明的眉头稍微皱了皱，显然还是没懂，程均说：“比如住80的标间，多给前台二三十块钱，让人家开两百块的发、票。”他伸手把陆鸿明手上那沓纸翻到最后，“这是具体的账目，吃住都有，总账加起来和发、票的钱数是一样的。”
陆鸿明很轻松又有点好奇地笑了下，程均看着他的笑容愣了下，听见他说：“你们是这样的。”
程均也跟着笑，说：“跟财务打交道就得这样，有一点儿不符合规矩都报不出来。”
陆鸿明抬头看他，突然说：“你现在说话也带上儿化音了。”
程均听他这样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令佳在一边笑着说：“师兄说话很容易被带跑，去年有个本科生跟着实验室测数据，是东北的，师兄跟着大碴子味了好长一段时间。”
说完她闲聊似得下意识问陆鸿明：“陆老师以前和师兄认识吗？”
程均觉得自己的背有些僵，扶着桌沿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用上些力气，陆鸿明却很自然地说：“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上了大学……”
“对，认识很多年了。”程均听见自己这样打断了陆鸿明的话。说完，陆鸿明看了他一眼，把一叠账放在笔筒旁边，对他说：“这个我一会儿就看，有不清楚的还要麻烦你。”
程均说：“不麻烦，那我先出去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逃命一样出了陆鸿明的办公室，关门的时候听见令佳吃惊地说：“陆老师和师兄竟然是同学……”
程均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水，去送账之前才倒的水，他心思不在这个上，就被狠狠烫了一下。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害怕什么，陆鸿明总不可能对她说出“上了大学就谈起了恋爱”这种话。
程均的事只会多不会少，顾老师带的几个学生虽然怕他严肃，但是程均回答问题的时候很耐烦他们也是知道的。十点多，程均被叫到无菌室去看一个不大正常的培养皿，一出门差点撞上也换上了白大褂的陆鸿明。
他从侧面看，陆鸿明的从眼尾到下颌锋利的线条就狠狠割在颤动的心口。陆鸿明身边跟着令佳，用一只手把他扶稳，就继续大步向前走，程均低头看看两个人摩擦到一起，又很快分开的实验服下摆，摸摸鼻子，只能把“不好意思”咽回肚子里。
两个人没商量过，却极有默契似得分别负责起了走廊两边的实验室，这一上午就再没见过。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么么哒！
程均摸黑上楼，不知道哪条脑神经才突然想到，这一下午都没问过陆鸿明现在住在哪里。
洗完澡程均站在窗口往外看，这里紧挨着L大的后门，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那栋很高的楼，距离楼顶两三层的地方有三个亮起来的大红字：专家楼——陆鸿明应该暂时住在那里。
车子稳稳地停在程均楼下，程均解开安全带，他也跟着解。程均已经下车了，弯腰对他说：“路上小心。”
陆鸿明去解安全带的手转了个弯，变成调整的动作，对程均点了点头，说：“好，早点休息。”
程均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陆鸿明的车子驶出视野之外。起初干净的白色车身还可以穿透迷蒙的夜色，再然后就只能看到闪烁的红色尾灯，到最后只剩下一条宽敞空旷的路。
从本科开始，程均住在这里将近十年，内里却没怎么变过。
他本质上是个很懒的人，又认死理。
连顾蔚都说，让他搞科研纯粹是难为人，实验过程和数据纷繁复杂，实验结果千变万化，这两者与程均是两个极端。但是起初以为很合适的人不知怎么就没有在一起，他却是确确实实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科研这条路。
陆鸿明结完账带着程均往外走，这次是要送他回家，问他住哪，程均就拿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陆鸿明。
天色渐晚，路边商店的霓虹灯从车窗外快速闪过，程均那边的玻璃降下去一点，风声掩盖了一些他的声音，陆鸿明好像听出几分委屈，又好像没有，理该没有的。
程均说：“就是以前住的那个房子。”
他想起刚搬到这儿的时候，回回也是在这个地方说再见。
有时是陆鸿明从外面送他回来，有时是他从楼上把陆鸿明送下来。程均眯了眯眼，在脑中闪出两个忍不住在路灯旁边的阴影里就接起吻来的青年人的时候掐断思绪，转身上了楼。
程均怔了怔，说：“不是，是下个路口，右拐一直往里就到了。”
“好。”陆鸿明眼睛里的笑意淡了些，说：“好。”
程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然后又去咬嘴唇。
陆鸿明结完账带着他往外走，这次是要送他回家，问他住哪，程均就拿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天色渐晚，路边商店的霓虹灯从车窗外快速闪过，程均那边的玻璃降下去一点，风声掩盖了一些他的声音，陆鸿明好像听出几分委屈，又好像没有，程均说：“就是以前住的那个房子。”
陆鸿明在红灯还剩两秒的时候开始准备，稳稳的压着绿灯驶了出去，很为他开心地说：“你也拿驾照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去考。”
程均无奈地偏头笑笑，说：“没办法，跟了导师，以前常常出差，总不能每次都让老师为我开车。”
走到一个路口，陆鸿明踩油门的力道放轻了些，有些犹豫，最后问：“是在这拐过去么？”
眼前是一个红灯，陆鸿明的动作慢了一刻，一个急刹车才堪堪没有过线。这是见面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点慌张，程均还没有调整好向前冲了一下的坐姿，陆鸿明就笑着转过头来说：“回国时间太短，不应该自己开车出来的。”
程均也笑，拿手拨拉了一下确实有些长了的额发，说：“你这比我第一次上路好多了。”
程均做好了百分百被拒绝的准备，陆鸿明却说：“好啊。”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到程均面前，说：“你扫我吧。”
程均深呼吸了一下，很害怕似得飞快看了陆鸿明一眼，放下筷子去拿手机，却在伸手的时候把筷子碰到了地上，陆鸿明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弯腰捡筷子，起身听到好友请求的提示音，他拿过手机点通过，就听见程均很小声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经常给你发消息的。”
陆鸿明好笑地问：“不发消息为什么要加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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