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咱们为何现在不喊？”
红檀迟疑着说：“万一不是坏人，把大家喊来，多不好意思。”
我说：“我也觉得是。但咱们这么说了半天，人家也没动手把咱们收拾了，可见不是坏人，咱们回去吧。”
红檀犹豫着：“不答话，就是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也没动……”
我接嘴道：“会不会是个死人呢？”
我们两个当场抱在一起。我低声说道：“咱们同时转身，一起跑吧！”
红檀说：“小姐不会武功，日后就要靠我保护，我不能跑，一定要看看究竟！”又对着那黑影说：“你到底是谁？”那黑影一动不动。
红檀说：“不管什么了，我拿块石头砸过去吧！”
我忙道：“万一是个活人呢，打破了人家脑袋，怎么办哪？”
红檀说：“活人为何不回答？”
我说：“也许是聋子吧？或者是哑巴？”
红檀说：“有道理，我去看看。”
我说：“我跟着你。”反正不是死人就是个聋哑，红檀也没阻止我。
我们沿着水边，一步步走近了那个黑影。终于到了他旁边，红檀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的脸，长出了口气说：“啊，原来是司公子。”
我松驰了，脱口说：“你们这里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我日后也要藏在水边吓唬人，顺带着听听别人的心里话……他还活着吧？”
红檀说：“当然还活着。”
我气道：“那还不出声？！听咱们在那里说了半天！”想到我们说的那些，都让他听见了，又羞又恼，疾转身几步走开。红檀跟上来，轻声说：“他自从被小姐抓来，就没开口说过话。”我停了脚步，在他十来步外，为我说的话感到抱歉。我的样子已经让他想起那个小姐，我的责备大概会更不会让他开心。
我没转头，反正他也不会愿意看到我，低声说道：“司公子，我们打扰了你，请多原谅。”说完知道他不会开口，示意红檀，与我一同走开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我的卧室，我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次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感应到了那司庭轩的心绪，满载忧伤。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叹息了一下。红檀忽然说道：“司公子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疑道：“怎么可能？我上次看见他脸白得很。”
红檀说：“你没见他以前，根本没什么人样。天天挨打，还被人……站都站不起来，总被拖来拖去的，现在他能自己走了。”
我打了个哆嗦，摇头说：“以前的我下好狠的手，一定十分十分喜欢他。”
红檀说：“小姐真明白。那时的小姐，不明白。以为自己恨他，觉得把他往死里整就会好受些。其实越来越难受，到最后……”
我看着红檀，她与我那日初见时完全不同。神情活泼，言语伶俐，原来温顺下垂的眉眼，现在成了经常抬高的新月眉和瞪得很大的杏眼。我不禁说：“红檀，你是个明白事儿的好女孩儿，日后你的夫君真是有福了！”
红檀笑起来说：“小姐。你既然觉得司公子可怜，难道不想……”
我打断她问道：“以前的我打过你吧？”
红檀颤抖了一下说：“是，小姐常打我耳光，有时还用鞭子，……”
我说：“你看到我时，是不是还会害怕，觉得我，还是你以前的小姐？”
红檀点头说：“我有时会害怕。经常夜里醒来，怕早上小姐醒了，就不是小姐了。”
我叹道：“你想想以前的我对司公子干的事，想想你的害怕，我想司公子看见我时，他的害怕和仇恨大概会比你多万倍吧。”
红檀坚定地说：“但小姐的言谈举止都不似从前，最重要的是，小姐的心好，处处都看得出来小姐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司公子也……”
我笑着说：“红檀，我喜欢听你说我好话。”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话题给结束了。红檀似乎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我拉住她说：“你可别把我丢在这里，我跟你去，不然你出了事，我也不认识路，回不去了。”
红檀说：“小姐，你不必跟着我，我出事，你在此大声呼喊就是了。”
我说：“至少不是鬼，因为是鬼的话，这时候就会没影了。红檀，咱不管了，赶快走吧。”
红檀说：“这是在府中，谁会不应声？可疑人等，我去看看。”
我忙拉住说：“不必多事。人家也没招惹咱们，咱们走吧。”
红檀急道：“咱们在府中都要逃命，那出去还能活命吗？”
我说：“也对呀！红檀！你简直句句成禅了！”
红檀说：“小姐，先别说这话了，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
红檀在一旁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想有什么用?我不在那里了。”想到此，我说道：“红檀，我庆幸自己到了这里。”
红檀说道：“小姐又开始说胡话了”
红檀说：“小姐，如果这是个坏人可怎么办？”
我说：“那咱们更得逃命要紧呀！”
我点头：“说了说了，一言中的，让我幡然领悟：要想就去想不伤心的事。”
我觉得胸中舒畅很多，红檀说道：“天黑了，明天还要早起，我们回去吧。”我答应了，一转身，余光瞥见十来步外的水边灌木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原来与灌木溶在一起，我换了个角度才看出是个单独的人。我一声尖叫，红檀忙挡在我身前，仔细看着那个黑影。那个黑影不动，红檀抖着声音问：“是谁？”那个黑影没声音。
我觉得古语“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偏激，千古恨往往是多次失足造成的。但人为什么会多次失足，没有这方面经历的人往往大声指责当事人的错误，其实事情远不是那么容易讲清楚。
我长叹了一声。
我一下子扭脸看着红檀，说道：“红檀，我的一字之师啊！不，一句之师！”
红檀张着嘴，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我兴奋地说：“红檀，你说的是禅中之语啊！关键的不是去忘怀，而是去思想！是去想什么！就像打坐，人说要脑中无思无想，但没几个人能做到。有位大师就告诉人们，如果要想，就专注地去想像一件事，比如头顶荷花绽放，也能进入灵虚境地。又好比我们总是站在一处分界点，如果我们面对灿烂，那么十里荒凉就必然在身后。其实，一次挫折，即使沉重，一次离去，即使永久，都不该就让人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期望。可真要做到，就得借助你说的转移注意力的技巧了。”
红檀结巴了：“我，说了这些？”
我摇头：“我思故我在，其实，‘我在’就必有‘我思’。”
红檀满脸疑问：“小姐，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我觉得，你可以不去想那些让你伤心的事啊。我们有好多别的事，明天就出门远行了……”
爹的婚宴的确是十分简单，只十来位友人。我在他们的成亲拜堂时露了一面，然后就回避了。我和爹在边厅说了一阵话，把我对他的那些人的印象赶快在我没忘了以前告诉了他。然后我向他道了安，离开了那边的喜宴，想好好在府中走走。
时值傍晚，天色渐暗。我不认识路，红檀带着我在府里左行右行，到了一处小小的水塘旁边。水边灌木丛立，新叶花苞满枝条。我站在那里，看着水面的天光渐渐暗去，一时感怀万千。
来了一个半月了，新鲜感和挑战感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于是重重往事接踵而来：对父母想念，但更多的是我与我那位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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