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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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斌拿出电话看看来电显示,是坐在后车的大姑打来的。

    大姑声音有些颤抖:“斌哪,怎么不走了?你们车上出什么事了?”

    时斌还在电话里安慰着大姑,好像安慰别人的同时也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大姑,我们刚才熄火了。放心,没事。”

    时斌的安慰没起到作用,大姑的话音依然充满战栗:“斌哪,大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害怕。”

    虽然大姑提醒让自己不要怕,但时斌听到“别害怕”三个字的时候心中还是咯噔一下:“咋地了大姑?有啥事说吧。”

    “你们车后面跟着好多黄鼠狼子,把路都堵满了。你们从后视镜里看看吧!”

    “啊?”时斌赶忙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后视镜里看去,这一看令他头皮发炸!怎么可能?虽然两边都是树林,可并不是在荒郊野岭啊。况且这条路上整天人来车往一点也不清净,哪来这么多黄鼠狼子在此聚集,甚至跑到路中央拦车呢?虽然从小就听过无数黄鼠狼的传说,可此刻眼前的景像时斌从来闻所未闻!

    后视镜里,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大大小小的黄鼠狼子,有黄有褐参差不齐,铺满路面。这些黄鼠狼子似乎整齐有序,全都半坐在地上不叫也不动。一双双贼亮亮的小眼睛,齐刷刷盯着灵车的后车厢——也就是安放时姥儿遗体的地方。

    突然,这些黄鼠狼子如同接到了一个统一的命令,一个个飞快的绕过灵车朝前方跑去。时斌已经不需要再通过后视镜就能看见它们了。车门两边不断响起沙沙的动静,那肯定是黄鼠狼子的皮毛刮蹭车轮的声音。

    这群黄鼠狼跑到灵车前面五六米远的地方收住脚步停下,转回身与车里的人直直对视。当最后一只黄鼠狼也超过灵车的时候,车上的三个人全都惊呆了,他们忘记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恐怕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深深震撼!

    所有黄鼠狼子们排成一个整齐划一的队列方阵,黄色的在外,褐色的在内。俨然组成了一个我们只有在大型运动会的团体操表演中才能看见的场景——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在灵车前排出一个大大的汉字:

    “奠”。

    突然,黄鼠狼子们张开了嘴,从它们的喉咙里一起发出了深深的呜咽,划破夜空,似悲似愤,哀鸣遍野。。

    司机有点慌,额头上渗出滴滴冷汗。时斌他爸忙从兜里掏出根烟想给司机点上,替他压压惊。就在他递烟的过程中,两边树林里隐隐的响起“刷、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逼人心魄。时斌不知道后面车里的姑姑和姑父们此刻是什么感受,但是他们这辆车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突然,时斌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让他浑身打个激灵!还好平时不开铃音,否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一定会将车里的三个人吓得半死。

    回龙岗火葬厂离时姥儿辞世的医院大概半小时车程。虽然是深夜,路上已经不再拥堵,但是灵车开得并不快,尽量避免颠波,为的是让逝者平安走完生命中的最后一段路程。而且,凡是开灵车的司机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就是能不停车尽量不停车,哪怕遇到红灯,如果不是特别影响交通交警一般睁一眼闭一眼。

    时斌爷俩坐在灵车上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后面小车里的姑姑姑父们由于不太认得路,紧紧跟随在殡仪车后面。车子行驶出了市区,来到榆林大街。这条街两边没有什么建筑,都是成片的树林。过了一座桥,拐上一条平坦崭新却更加僻静的“轩盛路”上。由于尽头就是回龙岗火葬场,所以这条路在人们心目中充满了敬畏感。

    当一行人两辆车驶到轩盛路中段时,司机莫名“嗯”了一声:“嗯?奇怪了。平时这条路晚上背是背了点,但不至于一辆车都没有啊?”

    突然,一道黄影滑过,有个毛茸茸还拖着挺长一条尾巴的东西从左侧树林里闪出,在灵车正前方窜了过去,钻进右边林荫深处,犹如电光火石一般消失在夜幕下无影无终。司机吓了一跳,一脚踩住刹车,由于踩得太急,硬把车给踩熄火了。时斌父子一趔趄,紧接着后方又传来一阵尖厉的急刹车声,应该是姑姑姑夫的车差点儿追尾。

    警车上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瞅清刚刚蹿过去的是什么。后面小汽车里的人没下车也没按喇叭,一直停在灵车后。

    司机四下扫量,没发现别的异常,想把车重新启动。他转动钥匙,引擎只发出嗡嗡的电机声,发动机却没被启动。此刻的情形实在是太正点了——深夜时分,去往火葬场的路上被一只奇怪生物拦住去路,车上拉着尸体,还打不着火,四周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这明明就是鬼片的桥段啊!

    我后脊背直冒冷汗:“这跟我来不来送殡有啥关系啊?再说我啥时候被黄鼠狼子盯上过我咋不记得呢?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么邪乎,我过的挺正常的。”

    时斌又点上支烟深吸了一口:“其实我们小时候都碰到过不可思议的事。有一些回想起来挺后怕,还有一些可能干脆就忘了。但是大光,你别不信,我奶真不是一般人,你还是……”

    我可能是怕了,故意打断不让他说下去:“我记性挺好的。小时候也确实遇到过挺多怪事,但真不记得得罪过黄鼠狼子。”

    听到这句话,时斌和父亲都有点儿起冷痱子。因为上车前殡仪车司机曾神秘兮兮的嘱咐过他们父子俩:在车上尽量少说话,能不出声就别出声。可现在司机居然自言自语起来,似乎真的有点儿邪门了。

    这句话过后,司机不再多说什么,两父子当然不敢多问。车子继续缓缓行驶。

    殡仪车载着时姥儿的遗体去的那间火葬场有个十分气派的名字——回龙岗。是块依山傍水风水极佳的宝地。那里的地形犹如巨龙盘旋,民间传说曾有真龙从天落下,流连于此久久不离,故而得名。在回龙岗动工期间曾出土过一块不知哪代八门提督亲笔所题的石碑,上刻“祥开福地,步尘表圣”八个大字。石碑背面还题诗一首,诗云“佛法拈花终结果,人生落叶此归根。他年我定来高卧,护爱全凭儿与孙”。由此可见,此地自古便是百年安眠的极佳之所。六十年代回龙岗是革命公墓,更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够被安葬到这里的,于是也被称为我市的八宝山。

    时姥儿是昨天凌晨一点钟左右过世的。由于之前她已经卧床大半年,所以家里人早有思想准备,在时姥儿走的一刻不算特别的悲伤与慌张。他们叫来灵车,七手八脚把遗体抬上去。时斌和他父亲跟坐在灵车上,两个姑姑和姑父们开了辆小车紧随其后,只把时斌的妈妈留在医院收拾一些时姥儿的遗物。

    我还是不信:“你说的有点儿太玄了,我二十多年没见过时姥儿,她怎么着也想不起我来吧?”

    “其实我奶活着的时候,和宗奶不少走动。我奶临走前几天,宗奶还去医院看过她。她俩总聊你,说你小时候被黄鼠狼子盯上过,身上有那玩意儿留下的味儿。”时斌口中的宗奶就是我姥儿。

    在所有人印象中,火葬场就该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不过,由于前几年我市停尸制度改革,市里各大医院均不再设置停尸间,也就是咱们口中常说的太平间——那些“太平间鬼事”基本可以断定都是杜撰的——如果有人过世,不管几点都要拨打号码为九六一四四的电话,叫来专业殡仪车和殡葬人员直接将遗体送到火葬场,然后统一安排停放等待火化。外部车辆私拉遗体是违法的,也出示不了手续,火葬场根本不让进。但人不可能全集中在白天死,所以,深夜往火葬厂送尸体的人络绎不绝。每位亡者身边至少四位男性亲属抬纸棺,再加上工作人员,使那个本该阴森恐怖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忙碌得不可开交。这不是我瞎说,有一次朋友家人不幸离世,我去帮忙。下半夜快三点到了火葬场,虽然是所谓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刻,可火葬场里却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居然显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气向,让我顿时大跌眼镜。

    所以,时斌要讲的这件令他终生难忘的怪事,并不是发生在火葬场里,而是在去火葬场的途中。

    我们市有四座火葬场,三座在市郊。四坐火葬场的规模设施和收费基本差不多,所以一般死者家属也不太计较非要去哪一个,主要是看灵车司机愿意往哪里拉,家属就往哪里跟。

    他笑了笑,话锋一转回到时姥儿的身上:“我奶这辈子就跟黄鼠狼子纠缠不开了,以前她给我讲的好多怪事都和黄鼠狼子有关系。本来我也不太信,可前天送我奶去火葬场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儿。太吓人了,我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按理说,我该讲讲发生在火葬场的怪事儿了。但很遗憾,我们这里的火葬场还真没传出过什么奇闻诡事。

    时姥儿的遗言犹如晴天霹雳,让我难以置信又不知所措。

    我问时斌:“时哥,你不是在逗我玩儿呢吧!”

    时斌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神情:“我能拿我奶的遗言开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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