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段师傅算是吓出癔症来了。第二天一早来到建材市场，逢人就跟人说昨晚的事情。木匠这行业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听段师傅一讲，纷纷妄加揣测：有说是鬼的，有说是神的，也有说是什么东西成了精的。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结果如此一闹，再加上不让用钉子，我们店订给男人的这批地板就没有木匠愿意来铺装了。
黄姨找了一溜十三朝的工人，谁也不想揽这个活。愁的她不要不要的，只好给我打电话。我对黄姨讲的这个事儿多少保留一点怀疑，但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就对她说：“黄姨啊，要不我先从城西建材城调过来几个木匠，你再跟顾客沟通沟通钉子的事，实在不行咱再研究怎么处理，您看行不行？”
黄姨点头表示同意。我给城西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找工人，然后驱车接上我姥儿一起奔向时姥儿家。
几脚油门就踩到了时姥儿家。进门之后，谁都认识我姥儿，我却谁也不认识。我姥儿挨个介绍，整个过程无非就是我点头哈腰的说“某某好”；对方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哎呀！大光都长这么大了。”废话！我都三十多了。
时姥儿这辈子生了一儿两女。二女儿没孩子，老人生前膝下只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女。外孙女儿比我大挺多，没什么共同语言，打过招呼她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这孙子比我大两岁，叫时斌，对我到是挺热情，说小时候经常带我一起玩。我有那么一丁点印象，但是小时候带着我玩的大哥哥多了去了，我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一起笑。
时斌把我领到时姥儿的灵堂，是时姥儿生前的卧室。我看见灵堂上摆着比我印象中要苍老许多的遗像和香炉与灵牌——时氏郑桂荣之灵位。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时姥儿本家姓郑。
上过香，时斌把我拉到一旁闲侃：“兄弟，哪发财呢？”
我苦笑着说：“发什么财呀？做地板呢。也挣不着什么大钱，凑合瞎混呗！时哥你呢？”
他嘿嘿一笑，神秘的说：“你时哥我是作家。”
这倒出乎我意料了：“作家啊？时哥了不起啊，都写过什么作品啊？”
时斌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其实吧，我之前开了家小广告公司，一年多就黄了。后来闲的没事干在网上写小说，写过几本都太监了。不过，现在我改道写恐怖！我一定会写成大神的！你就等着瞧吧兄弟。”
我心里暗笑他三十好几还不务正业，但仍摆出一副搞销售时用的阿谀表情，配合着说：“行！时哥我相信你没问题，等你成大作家了找你签个名儿什么的，也风光风光。”
时斌听了我假得不能再假的客套话很受用，有些得意的摸出支烟点上，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忙再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摇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时哥，我在家里是好孩子，不在长辈面前抽烟。你先忙，我一会自己出去解解烟瘾就行。”
时斌听完乐了，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不用我干啥，走！咱哥俩现在就去透透气。”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门，背后有人隐约说：“小哥俩二十多年没见面，还像小时候一样亲呢。”
俩人抽着烟在小区里闲庭信步，时斌问我：“大光，我虽然想写恐怖，但现在手头上的素材不多。你在外面见多识广的，有啥新鲜事能给哥讲讲不？”
我合计合计，说：“巧了！今天上午还碰上件怪事了呢。”说完就把从黄姨那里听来的段师傅奇遇记讲了一遍。这一讲还把时斌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大光，你这个事情很有意思。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应该是真的，不然木匠们不至于放着钱不挣。现在活少不好干。”
时斌兴奋起来，说：“那敢情好，等我奶出完殡，你带我去那房子看看呗？”
我不认为他有多认真，也许今天过后就不联系了，便随手拍胸脯打包票：“没问题啊，一会儿我问问地址。”
时斌更高兴了，眯起眼睛狠狠抽了口烟：“够意思！真是我亲兄弟。别看二十多年没见，我奶老念叨你。你知道我奶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一下子被他问蒙了，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时姥儿临走时还想起我来了？说啥了？”
时斌叹了口气：“我奶走前啥也没交代，她就留下一句话，说：我出殡那天千万别让小陈光来！这个孩子给黄鼠狼子盯上了，这辈子不容易呀！”
“啊？”我听罢目瞪口呆，这怎么跟我昨晚做那个梦那么像啊？
段师傅的头点的跟鸡叨米一样：“信、信……”
男人看他吓成这副模样，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屋里啥障碍物也没有，好量，段师傅三分钟不到就把面积确定了，跟男人道过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棚顶上有道过梁，自己刚才没有考虑周全，拿着平量的尺寸恐怕会有偏差，活干不干得了是水平问题，尺整错了是态度问题，让人讲究。想到这儿，段师傅决定回去重量一下。
当他走到这个男人家窗根底下的时候，不经意的往里面扫了一眼。这一眼，没把他的魂儿给惊出来。
只见那个男人正漂浮在半空中翻着白眼哆哆嗦嗦抽羊癫疯呢。难道他是个魔术师，在逗段师傅开心？段师傅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突然停止了抽搐，眼珠子刷的翻回到眼眶里，目光一下子就与段师傅的眼睛对个正着。他发现段师傅正张着大嘴盯着他，便脚不沾地径直朝窗户这边漂了过来，愤怒的大吼道：“滚，谁让你来的？”整个过程，段师傅也没看到有吊绳威亚之类的道具。如果这人是魔术师，那他的技艺也太高超了。
想到这儿，他穿上鞋出门。万没料到，刚出楼洞口就见那个男人正站在外面等着他。见他出来，凶神恶煞的问：“你还想上哪儿去？”
段师傅哪见过这个阵势啊，立马唯唯诺诺地回答：“我……去买包烟……”
男人威胁道：“你信不信我随时都能弄死你？”
段师傅也是顺口答音：“在哪啊？”男顾客报上地址，段师傅一听离自己家特别近，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段师傅是个挺爱说话的人，跟这个买地板的男人找了一路话头。可对方却没怎么搭理他，嗯啊啧是的敷衍了事，两人之间的气氛越聊越尴尬。好容易到了男人家，是个老小区的一楼。户型不大，三十多平方米，屋里除了承重墙以外一律被砸了个干净，包括卫生间的隔断也没剩下。用段师傅后来的话形容：感觉钻进了一口灰突突的骨灰盒里。不过，装修的业主们各有所好，只要楼不塌怎么折腾的都有。段师傅也是见怪不怪，但该问的还得问：“你们家上下水还没做呢，电工瓦匠也没进呢。现在就量地板，是不是早了点啊？”
男人毫不在意：“没事，就现在量。我问售货员了，明天下午地板就能拉回来，你直接过来铺就行。”
男人还在向段师傅歇斯底里的大喊：“快滚，再不滚老子弄死你！”
段师傅这才被他骂的回过神来，屁滚尿流一路小跑回家了。到家后，段师傅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这不闹鬼了么？我明天跟店里怎么说啊？不行，我还得去看看。不看个究竟我后半辈子觉都睡不踏实。”
可是男人根本不听：“我不管你用胶粘，还是像磁砖那样用水泥往墙上镶，好看赖看我不找你，给我弄上去就行，但是一根钉子也不许用！”
段师傅听完彻底无语了，不过既然雇主这么说，索性先把面积量回去，明天到店里说一声，这活真干不了，让店员跟他废唾沫去吧。
建材市场一般四点半、五点钟关门下班，我们也叫“下行”。但这位顾客似乎很急，下定之后马上要求铺装工去他家量尺，第二天照尺把地板送过去安装。黄姨告诉他订单都是早晨集中交到工人手里，最快也得约到明天才能量上，让他回家等电话。
可那男人特别执拗，非要黄姨现在找人，哪怕加钱也成。刚巧有位姓段的木匠师傅打我们店门口过。黄姨顺口问了句：“段师傅，这个点你还能去量尺吗？”
段师傅也是叱咤木匠界几十年的老手艺人了，可一听男人这话却不会玩儿了。他心说这主儿的装修风格忒个性了，也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设计师？可他纳闷归纳闷，还得耐心解释：“地板上墙不是没有，你做个电视背景墙或者代替一部分护墙板就差不多了。你非得整得跟桑拿房似的，那不是一样的东西，你得找卖防腐木的订做……”
男人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我就用地板，而且你不许用钉子！”
段师傅听完更懵灯了：“啊？不用钉子？你这么大面积的墙面尤其还有吊顶，不用钉子打龙骨光靠地板的锁扣也销不住啊。你放心，龙骨在地板下面，啥钉子也不露，钉地板也是用文钉，斜着往槽里钉，表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段师傅没办法，只好摸出卷尺蹲在地上准备量尺寸，忍不住最后再说明一下：“地面不再找平了呗？你打算哪块铺砖啊？我先给你留出来还是咋地……”
尺叶还没抽出来，男人却把他拦住了：“你把这屋的天地墙都给我用地板铺满，”说完还强调了一句：“一点石灰面也不能露出来。”
说实话，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木匠与地板专卖店之间可谓唇亡齿寒。例来的规矩，工钱按行情走，就算有不满也不会通过先接活后罢工这么极端的手段宣泄——坏了信誉还怎么在建材市场立足下去？难道是因为我们的产品质量垃圾到连铺装地板的木匠们都不愿接手了吗？
想到这我不禁牙根一凉，忙问黄姨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黄姨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向我娓娓道来。
就在昨天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专卖店里来了位顾客，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毫不纠结的选好一款地板，当场付下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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