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上他们只是些普通士兵，过去都没听过猎魔，第一次照面，到底是怎么把猎魔打成濒死状态的？
“难道李玉涵创造了一个不完全的猎魔？”唐云惊陷入了沉思，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这样的举动可能有意义，也可能没有意义。
唐云惊不是种子，没法设身处地考虑问题，可能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薛振和良兰玉才会放弃和李玉涵的沟通。
有的时候，未知很容易导致怀疑，怀疑则是关系破裂的重要因素。
“不管怎样，这份档案的可靠性没有问题，我还是先把它完成，再找个机会捎给军方。”思索一阵后，唐云惊又继续敲打档案文字。
虽然这份档案的存在已经有些时间跨度，其中的内容却在十几年间没有一点变更。
当李玉涵被薛振和良兰玉等白海高层判决为“非人类”生物，永久地冻结在中央冷冻厅后，以她为首的第六族感染者便处于发展的停滞期，其基因树维持在起源计划开始的阶段，没有出现任何进化。
而这份档案完成于李玉涵接受活体移植实验后的一周。
当初她参加活体移植实验、顺利成为第6号种子时，她与白海的关系还没有恶化，与良兰玉既是保有竞争关系的同事，也是常常共处的闺蜜。
完成实验后的那段时间，李玉涵的内心仍旧属于人类、属于白海，没有倒向感染者。
在为数众多的档案中，猎魔档案的可信度极高。
这十三族系的基因划分标准也是李玉涵提出的。
在成为种子以前，她是一名杰出的生命科学研究者，主研方向是基因工程与基因表达调控。
正是考虑到李玉涵的这一学术背景，“先生”才最终同意让李玉涵冒险接受移植实验，希望她能以第一亲历人的身份，解释作为实验观察者时白海遇到的诸多困惑。
但不知为什么，后来李玉涵与薛振、良兰玉等人的关系急剧恶化。
到了最后，原先要好的科研同事变成了实验观察者和被实验的对象，薛振和良兰玉也再没有将李玉涵视作人类。
极为嘲讽的是，李玉涵作为学者进入未知生命领域时得到的研究数据，而今全是白海重要的学术档案。
“很平均的能力分布啊，敏捷、力量、感知和辅助类的基因等级全部达到了四，这难道是第六族感染者的共性吗？”
为了进一步理解猎魔档案的内容，唐云惊需要明白李玉涵当时的感受。
他在加密U盘内翻找着其它的资料，其中就有一份名为“第2天实验日志：逻辑丧失”的文件。
打开这份文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口述者，李玉涵；记录者，良兰玉。”
唐云惊知道这份文件的命名肯定是良兰玉弄的，他再度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而后唐云惊不看这行小字，直接拖拽着文件的滚动条往下翻阅，看到了李玉涵从种子立场出发的自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用不同的视角看待整个世界。我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但……这就像是一面镜子。对，是镜子。镜子的两面分明附着在同样的物体上，然而正面与反面……其实是绝对不同的……因为它们遵循不同的逻辑。我记得人类时候的我……不，应该说是以前的我，很喜欢吃甜食，但甜味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稍稍变得有些奇怪了。我现在好像不那么喜欢它，反而总会想……为什么甜味是令人喜欢的……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从细胞和分子层面去思考这个问题。我知道我的味蕾和我的神经，我身体的每一部分，现在都是活着的，我可以感受到它们……它们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的生命，拥有不同于人类的思维。”
唐云惊看得有些沉默。
光看文字他是能看懂，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除了李玉涵，其实没有人能够体会。
换成一个精神病人，同样的内容或许精神病人也能够说出来。
这样的文字反倒是让他理解了薛振和良兰玉的恐惧，也明白了良兰玉为什么会给出“逻辑丧失”的判断。
可以看出来，李玉涵已经在拼命控制自己溃散的思维，尝试用人类语言向良兰玉传达自己的感受。
她确实做到了，但她没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因为她没有办法解决。
一句话来说，李玉涵已经确实不是人了，她又如何能让自己变成人？
对人类社会而言，她就是“异”，是“异命”，是怪物更是危险的存在，人们不可能理解她的真实想法。
把李玉涵当成精神病人关进医院治疗？
那不可能，李玉涵没有任何病，只是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据说李玉涵在变成种子后的一个月时间内，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现象，甚至频繁地酗酒。
这种做法在薛振等人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明明已经拥有了一具近臻完美的身体，可以不老不死、无限进化，李玉涵却选择关闭躯体对酒精的抑制，用酒精麻醉自己。
这已经偏离了白海学者的完美主义信条。
他忽然笑了起来，感慨道：“困难的从来不是践行某一条道路，而是在两条道路中做出一种选择的能力吗？矛盾才是痛苦的根源啊。”
以人类身份进入怪物的领域，或以怪物身体拥有人类的内心，该是何等恐怖的折磨。
制造欲望，虚构意义。
既定设置的人类程序，无法共情的物种差异。
高筑分隔的堡垒，自成一统的规范。
不存在恒定，亦存在恒定。
个体价值的选择源于被制造的欲望，无法自证的存在需要被虚构的意义。
解离、重构，危险、洁净。
千篇一律的真实，跳脱其外的故事。
宇宙间存在许多空隙，星星永远不会说话。
过去白海有办法对感染者进行限制，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的感染者情报，能够针对性地设计雇佣兵部队训练方案，同时研发克制感染者的装备，这才拥有了限制感染者的实力。
可军方进入明江的部队不是这么一回事。
档案里写到“全力量类基因等级：第四等级”，唐云惊会根据自己印象进行扩充，具体到“握力”、“拳力”和“踢力”等数据；档案里写到“全敏捷类基因等级：第四等级”，唐云惊也会对应地转化为“奔跑时速”以及“跳跃距离”。
用多组显变量去描述潜变量，人为地对构念进行维度划分，这就是唐云惊的主要工作。
他现在没办法给军方提供一段视频，只能用这种方式细之又细地阐释。
帐篷内很快安静了下来，顶着拥有不错隔音效果的军用布料，唐云惊只能听见附近士兵巡逻时的脚步声，他的双手一直在笔记本电脑自带的软键盘上敲打，伴随着每个按键的快速回弹，沉闷的声音一直在响。
但在敲字敲到差不多五分钟的时候，唐云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双手动作停了下来。
“不对啊……就算是特种部队出身，十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怎么可能把猎魔打成濒死？”唐云惊喃喃道。
然而，这终归只是唐云惊的猜想，逝去之物正因其不可追溯而往往令人缅怀，但如果没有曲折的故事，现在的七人巅峰学会又哪里排得上唐云惊的位置？
时代毕竟在发展。
这一条孤独的证道之路，白海学者们已经走了太久，他们无不渴望那天的到来。
等到新的、通俗易懂的档案完成了，唐云惊会带着它进入明江市区，偷偷塞进白海的某台电脑，到时候，这份档案就能够以“战利品”的身份顺利摆上秦炎的办公桌。
如何消灭猎魔、压制李玉涵的活动，这种头疼的事情就让军方思考去吧。
最让唐云惊头疼的其实是档案的书写方式，在这份档案中，对猎手能力体系的陈述更像一种评价结果，对具体的评价准则却没有任何解释，单纯看到某类基因的等级，军方不可能理解背后的含义。
想清楚这一症结后，唐云惊便开始着手重新敲打一份文档。
唐云惊敬畏薛振和良兰玉，也对那些没能继续留在白海的人感到深深的崇敬。
他总会去想象，倘若十几年前，类似薛振、良兰玉这样的天才再多上两三个，白海是不是就能够走得更远，是不是已经实现了它建立之初的愿望。
光亮的电脑屏幕和细碎的文字投影在唐云惊眼中，如同滚动播放的电影报幕，他快速地浏览着其中的内容，并且不时停顿，对重要的信息进行标注。
“必须让军方知道这份档案的内容，既然出现了第一个猎魔，那自然还会出现第二个，如果让李玉涵在明江创造出大量的仆役，白海和军方的计划就完全崩盘了。”唐云惊很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我得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不然没人能够看懂。”
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坚持，除了继续前进，唐云惊没有别的选择。
定了定神后，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打开的猎魔档案上。
“假如当初白海没有分裂……”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唐云惊就会禁不住感慨。
他虽然不知道白海建立时的模样，与另外几位销声匿迹的大人物也没有接触，但从而今白海的深厚底蕴出发，唐云惊也能大致窥见曾经的英雄时代。
那是七座在生命科学领域不可逾越的高山，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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