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算是搞明白了，叶陌的想法是一种病态的思维，这也是他们的根本差异所在，说什么他自己是中立的实验主持者，不会干涉实验的进程，然而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叶陌却抱有强烈的主观致死意愿，为了从实验对象身上获取研究价值，不惜牺牲实验人员。
在人与怪物的两方阵营中，他从一开始就更加倾向于怪物。
“是的，为了用一只眼睛看清楚事物，我选择将另一只眼睛彻底毁坏，”叶陌对这样的评述不以为意，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所以你，到底是希望你的女朋友死在怪物手上，还是不希望这一切发生？我好像已经搞不懂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来意了。”
梁也轻蔑地笑了笑，嘲讽地说道：“你显然更加看重实验，被选为实验人员的我们，能有什么打破这个实验环境的方法？如果我现在跪下向你求饶，你会放过她吗？既然结果不会改变，那你就放马过来。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最后一道实验，你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吧。”
这段掷地有声的回话，不得不让叶陌重新审视起他的智商。
梁的逻辑清晰、态度坚决，更重要的是，在无可挽回的必死之境，他居然能在情绪失控的最后取回了自己的理性，实在是比那位不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楚哥优秀太多了。
叶陌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说道：“放心吧。从打开保全门的那一刻起，我想你们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能够模仿人类的怪物，不可能不具备判断和选择的能力……你看，它这不是就动了吗，除了回去寻找实验人员B，我们的实验对象难道还能做别的事情吗？”
画面上，猎手从血肉地狱中慢慢爬起，一爪按住保全门的金属框，粘稠的血液随着它粗暴的触碰，顺着保全门的外壁缓缓流了下来。
猎手扒拉着身体探出了教室，然后它的头颅迅速地往左一扭，看向了自己过来的方向。
那正是实验人员B所在的位置。
他根本不在意实验人员的死活，为了揭示真相，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他自己。
“你，真的是疯子。”
“不错，我们的同学看起来都很健康，也很活泼，现在我给大家5分钟的休息时间，如果5分钟时间过去，实验人员B还没有被猎手击杀，本场实验直接进入实验3的环节。”叶陌看了看实验对象的状态，估摸着它的进食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如果接下来实验对象没有直接折返击杀实验人员B，而是选择到处徘徊，基本可以宣告实验2的失败。
“这有什么意义吗？”梁抬起头，问出了自己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他知道叶陌没有在开玩笑，在接受现实的最后，他选择平静地寻求答案。
叶陌摆了摆手，说道：“如果你问的是我的研究设计，实验1和实验2是一对组合。实验1观察实验对象对第一个出现在视野内的活物的攻击情况，但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时间点只有两个。如果实验对象在经过实验人员B面前时，选择继续攻击实验人员A，这说明实验对象的进攻基于判断和选择，会优先对逃跑的目标进行攻击；如果它选择攻击实验对象B，放过了逃跑的实验人员A，说明实验对象的进攻遵循效率原则。”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着你的实验预期来，尤其是在我们面对一只未知的生物时，如果它最后没有返回，你的所有假设都会失败。到头来，你只是把其它人推向了怪物的嘴边，让他们一个个被吃掉，你却得不到任何的结论，这根本就是一个失败的实验！”
“你不觉得，这才是科研的乐趣所在吗？在物理实验中，人类用大型粒子对撞机进行质子的加速实验，让质子进行相互的碰撞，希望在碰撞的残骸中找到新的粒子，但残骸之中其实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跟动辄几千万甚至数亿的研究资金损耗相比，我们的实验要更加效率、精确。你想，如果实验对象在第二个时间点的行动完全符合第一个时间点的推论，两相印证，我们完全可以得到一个精美的、宏伟的结论，指向实验对象的智慧型思维，这难道不令人振奋。”叶陌张开双臂，神情狂热，试图在向梁解释他的伟大计划。
然而叶陌全然忘了，如果第二个时间点的实验失败，实验1和实验2都会成为一个失败的实验，推论不能自证、更不能互证，最后仅仅会得到两个逻辑无法自洽的潦草假设。
亲眼看着人的身体被还原成跟菜市场上的半猪没有区别的肉块，足以令人疯狂。
叶陌本想将人肉视作猪肉，以此抚慰自己，让自己平静，然而他发现这样的做法最后只是让自己感到更加恐慌——原来人也就是这样的东西，撇下那些玄之又玄的思维和精神，剩下的就是苍白的肉感以及皮肤上的褶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驱使了强烈的欲望，叶陌不明白，也无法明白。
“这没有道理，犬科动物会追逐逃跑的目标，是因为逃跑行为激发了它的野性。”梁摇了摇头，并不认同叶陌的观点。
“别急嘛，所以我们还需要第二个时间点的行为作为印证。如果实验对象在成功击杀了实验人员A之后，还能返回击杀实验人员B，这就说明它具有一种‘优化配置’的战略管理思维，具有思考和选择的能力，之前的推断就没有问题。”叶陌笑了笑。
记忆力和观察力太过深刻，很容易将自己的思维困在想象空间，回过神的叶陌撇开了对那名白衣女的想象，终于想起被关在教室里的、彷徨无措的学生，他的双手在控制终端上轻轻敲击，调出各个教室的监控画面，想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
实验人员B仍然被夹在门上，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估计精神状态短时间内不会恢复；实验人员C和实验人员D是两名女生，这会儿他们都瑟瑟发抖地蹲在教室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臂，其中一名在哭，看起来被吓得不轻；实验人员E是楚哥，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脸埋在手掌之间，不声不响的，看不清表情；实验人员F是一名男生，捂着自己的耳朵，在教室内来回奔跑，疯狂地大喊，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继续听见那些刺耳的“噪音”；实验人员G是一名女生，但她还算冷静，甚至有些专注地在听叶陌播放的声音；剩下的三名实验人员，除了梁刚砸完东西，然后疲惫地坐下了，另外两人都满脸通红，怒不可遏地叱骂叶陌的行为。
叶陌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恰当的例子，从正常男性的审美角度来看，有的人不喜欢Tokyo-hot出品的高清电影，反而更喜欢看那些被无良酒店宾馆老板上传到网络的、真实而模糊的小摄像头电影，大概就是出于一种追求真实的心理。
控制终端显示的画面中，那名成年男性，也就是我们的实验人员A，现在正被一只长相相似的“异生物”慢慢进食，从四肢、骨骼肌再到脏腑，一点点地被拆解和还原。
一想到那具令人印象深刻的躯体，在单薄的白衣下的肌肤和曲线，叶陌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像是在拼命扼制一种从身体内部激烈迸发而出的冲动，做出了类似呕吐的动作。
动物性的本能在觉醒，但叶陌的意识排斥这种念头的生成，所以产生了严重的矛盾。
过了好半天，叶陌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状态，他擦了擦嘴角，说道：“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太失望了……不论是人是鬼，我会把你的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只是陷入了思索，手肘撑在一旁的扶手上，恍惚地望着画面中的猎手，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们的实验对象在这里完成了进食，对后续的实验有没有影响……应该没有的，它的新陈代谢速度比人类快很多，为了维持日常活动，能量的消耗极为巨大，在实验1到实验6的进行过程中，足够它将现在摄入的能量消耗殆尽。”
望见被从腹腔掏出来，像是一块烂泥般拍在了教室墙壁上的赤铁色物体，叶陌发出轻蔑的一笑，说道：“肝脏不吃，这点倒是有点像狗。可这不是说明进化还不完全吗，所以你也只是个残次品么？或许，真正完美的存在就只有那个女人了，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她变成我的实验对象呢……”
这是本场实验出现的第一名牺牲者，当从西侧11教室传出的咀嚼音效被播放到剩余九名学生的教室时，所有学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恐慌情绪的感染，就连已经陷入失神状态的实验人员B，在听见门边的装置传来“咔嚓咔嚓”的怪响时，她的瞳孔也微微地一缩。
唯独叶陌享受这一切，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音控室的电脑椅上，耐心地看着只属于他一人的西侧11教室“小电影”，正在播放的画面拥有超乎想象的真实细节，因为它不是一部追求特效的美剧，或者被精工制作的大牌电影，而是确确实实的、正在发生的事情。
人不喜欢假物，只喜欢真物，但他们自己不知道何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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