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叶陌回头看她一眼，兴许能从她眼睛里面看到无数颗星星。
“不是，现在的我就是个混日子的大学助教，连讲师都称不上。薛振他不肯告诉我白海到底在做什么研究，非要让我自己下去看看。我心想他这不是骗人嘛，万一他说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把我留在地下怎么办？我就不信他，直接开溜了。他看我很不配合，我也看他十分不爽，所以事情最后吹了，现在的我跟白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叶陌懒洋洋地说道，仿佛他现在拿的微薄工资不是工资，发钱的人也不是白海。
“啊，您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那可是三大研究所啊！”沐芸听得呆了。
“遗憾什么，我要是真加入了白海，兴许现在已经被他们灭口了。”叶陌说道，顺手摸着从鞋底抽出的ID卡，往音控室旁边的权限识别终端一扫，发出“滴”的一声。
白海总共有两种门，老式机械门和连接计算机系统的电子门，电子门必须靠权限打开，老式门可以用钥匙打开，同时也可以依靠权限，这种门一般安装在某些不痛不痒的房间。
“为什么？”沐芸又听不懂了。
按照叶陌的说法，薛振这哪是为人师表的大学校长，简直像黑道的龙头老大，手上玩着俩玉核桃，一旦砸地上、碾碎了，就是要杀人了。
“人可是群居动物，我怎么能跟他们在一个圈子里混，真的朝夕相处，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被端上实验台宰了。”叶陌无奈地说道，摇摇头走进音控室。
“也是，大学研究所的规矩就那么多，更别说是白海的研究所。老师的性子确实不像那些学者，并不是能乖乖服从纪律的人呢。”沐芸被逗笑了，用手掩着嘴。
“你说什么？”然而听见她的这番话，走进音控室的叶陌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看见他的动作，待在门口的沐芸也停了下来。
“难道不对吗？老师不喜欢去研究所，是因为自己想当闲云野鹤。”沐芸怔怔地说道。
她以为是自己的措辞惹到了叶陌，于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说法——“不服从组织纪律”听起来像是不知死活的逆党，“闲云野鹤”稍微像高人一些。
然而，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让叶陌感到多少区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片刻后又淡淡地说道：“你不要搞错了。闲云野鹤再怎么也是拿来形容人的，我说人类是群居动物，不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那并不是因为我不合群，而是因为如果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很快会发现自己的中间夹杂了一个异类。”
“异类？”当沐芸还在疑惑的时候，叶陌转过了身。
学术汇报厅里本没有风，音控室更处于最角落的一端，不嫌空气沉闷就已经很不错了，此刻沐芸却觉得周身像是拂过一阵寒意，温度骤降不少。
在她身前不过半米的距离，穿着白衣的叶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那副嘴唇轻动，像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没有半点人间之气，他这样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人了？”
她不明白叶陌的意思，只是觉得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很瘆人。
“老师您……”
在叶陌脸上，沐芸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那表情不再轻佻不再浮夸，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冷漠，而这冷漠本身也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云烟，似有若无。
以至于沐芸无法从叶陌的面庞上捕捉到任何情绪，他像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怎么，你不进来吗？”叶陌凝视着沐芸的双眼，平静地说道。
沐芸犹豫地抱着了双拳，甚至还稍稍退了半步。
在这一刻，她眼里充斥的复杂情感全部落入了叶陌的观察，沐芸先前对叶陌的欣赏、崇拜和敬畏之情依然保留，但经过这番惊吓，她又多了不安、怀疑和恐惧。
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冲击，叶陌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很难明白，为什么人类始终能够拥有如此高度概括的情感表现力，可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去启动保全系统的控终端了。”
好在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沐芸的身体开始发抖之际，叶陌转身靠近了音控室的控制平台，从他身上投射出的寒意也顿时消散不见。
沐芸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惧不安地盯着叶陌的身影。
控制平台是一方不起眼的立式电脑，像是在逛城市博物馆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的场馆导航，瘦瘦高高的叶陌正匍匐在电脑面前，将自己的ID卡和虹膜交给电脑识别。
这个年轻的老师脸色异常苍白，不知道他平时到底是怎么过的生活。
“走吧，作为对你感知危险能力的嘉奖，我会给你五分钟时间离开这栋楼，从音控室旁边的小门出去，走C区的消防通道，这是安全离开RS实验楼的唯一方法。”沐芸还在盯着叶陌发呆，有些迟疑，这时叶陌又开口说话了。
虽然并没有看向沐芸，但叶陌的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一瞬间，沐芸的脑袋里掠过了无数个想法，她开始拼命理解叶陌这个人，并尽可能还原这句话里的每一个细节——“走吧”、“嘉奖”、“给你五分钟时间”、“唯一方法”。
“你要做什么！”沐芸突然慌了。
她这时才意识到，把一个白海教师丢进能够接触电脑的房间究竟有多么危险。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沐芸刚想要几步冲进音控室，音控室的门却在她面前迅速地关上了。
叶陌慢慢站起身子，透过可视的防爆玻璃门，他盯着在外面拼命敲打房门的沐芸，淡淡地说道：“我最后说一次，离开这里，现在你的时间只剩下四分三十二秒。”
叶陌耸了耸肩，在关闭的音控室前摸索着口袋，嘟囔道：“我的卡呢，奇怪。”
“您，您难道去过三大研究所？”沐芸的语气已和之前截然不同。
跟出现在李玉涵、缪锋侧颈以及唐云惊手腕部位的编号不同，叶陌手臂上的的编号并不完整，六七位的编号在他的身上被缩写成一个英文字母，而且字母的颜色也有些奇怪，仿佛是在刻上去以后被人生生地磨淡了一层，像是学生时代用胶布在作业本上粘掉错误答案。
但这些事情已经足够推翻沐芸先前的揣测，叶陌居然真的跟薛振有交集。
沐芸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高瘦老师的身影，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您，您……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那这编号是什么意思啊，老师您能说说吗，我们之前那位老师身上带着的是D531KA，我们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意思。”
“那老师您这是？”沐芸说道。
叶陌手上的符号既不是‘A’，也不是‘AS’，还不能算什么都没有。
“我是特例，当时我没有任何资历，纯粹是因为薛振看上了我的一篇论文，所以他想把我特招进白海，他看出我嫌麻烦又爱慕虚荣，所以答应直接给我纹个‘S’，算特级，允许我在白海设施自由出入。只可惜我还是不感兴趣，他最后也没办法，就把我丢到了明大。”
光这样想想，沐芸就该笑了。
“怎么说呢，我跟他今年上半年熟，今年下半年不熟，从我来明大以后就没有联系了。先前薛振想在我身上刻字，我没同意。我想着就算要纹身，也不至于在身上纹一串阿拉伯数字跟字母的组合，那看起来像是菜市场上通过检疫以后被戳上蓝章的猪肉，有点傻逼。”
“上半年熟，下半年不熟？刻字纹身？猪肉？”叶陌逻辑向来清奇，沐芸听得都懵了。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个编号是从左往右读的。”
“我知道末位写着‘A’是高级研究员，末位写着‘AS’是特级研究员，‘A’是‘AS’的前身，如果高级研究员升职，白海会在他们原有的编号号印一个‘S’，变成‘AS’。但如果连‘A’都没有，只能算入门级的研究员。”叶陌解释道。
叶陌抬起右手，随着白袖管往下滑落，他小臂的中上位置浮现出了淡淡的“S”符号。
“当时以为是拉去做体检，没想到直接就上编制，得亏我跑得够快，不然一套流程走完我的手说不定没了。”
然而薛振跟叶陌的年龄差距明摆在那里，他们已经是两个时代的人。
更何况一边还是国际上的风云人物，一边只是不学无术的大学混子，两人怎么可能产生交集——如果他们真的认识，难不成相识的地点是首都某个足浴城的靠椅？
“嗯，之前上感染实验的代课老师是研究员，他无意中提过，但没有细说。”
沐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敢情叶陌是一个人讲得欢快，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听懂。
“哦，挺难得的。应该还没有人知道它的用途，军方也不清楚。”
“您指的是研究员身上的生物条形码么？”
“你知道？”叶陌讶异地回看了她一眼。
“您和校长很熟吗？”沐芸倒是从中听出了其它意味。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便懊恼自己失语了。
叶陌刚刚的吐槽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跟薛振是朝夕相处的大学室友，所以他才会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调侃薛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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