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防盗门窗和钢筋混凝土层层保护的密室，曾无数次被大手抨击为反社群主义的进化形态，隔绝街坊邻里、淡漠人情世故，相隔不过前后，却使人老死不相往来。而今反倒是这样的结构蒙蔽了罗昭远的眼睛，甚至有那么一刻让他全然忘了室外的世界仍是血流成河。
亦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人已经成为了与他相守白头的家人。
循着饭香，罗昭远慢慢往前几步，想要看清颜槿在做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脚步，于是颜槿回过了头。
“你醒了啊？我随便找了些能用的东西，想做个饭。”那张面庞上带着浅笑，唇齿与眼眸在这一瞬间似乎因沾染了居家的氛围，而变得分外温柔平和。
在这一秒，她已而是极致的。
但罗昭远绝不可能成为从身后拥住她的那个人，因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休息得怎样？”看到罗昭远并不说话，只是上前张望了一眼，颜槿轻轻打量着他，抿了抿嘴唇，然后问道。
锅里的东西是很简单的番茄鸡蛋炒饭，凭着淡淡的油烟味，罗昭远就已经能够闻到开胃爽口的酸甜气息。
新焖的米饭也似乎被放置过一会儿，水分不多所以不会黏牙，两样东西搭配成的炒饭，罗昭远倒是很期待能在颜槿的手下产生怎样奇异的魅力。
他确实感觉很饿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说道：“水是从哪里来的，不是说自来水大概不能用吗？”
颜槿踢了踢脚边的两个空矿泉水瓶，笑了笑，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本来准备带上路的，不小心动了点私心，就用在了这里。可能我们待会得下楼准备新的了。”
罗昭远看着她的眼睛，察觉到了一丝闪躲，他并没有说她什么，只是回道：“也没事，肯定要重新准备带上路的东西，不差这么些。两瓶水能换早上的一顿饭已经很值了。”
“真的啊？”颜槿松了口气，瞟了罗昭远一眼然后又收回了眼神，很不在意地说道，“那你去找桌子坐着吧，待会我给你盛过来。我准备得比较多，不用担心吃不够。”
逐客令已经下了，罗昭远的脚却并没有动，他似乎想从颜槿眼睛里找出什么破绽，但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不论是这种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恍若无意地早起给他做饭。
为什么这个女的昨天会让他躺在一张床上，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晚上不敢入睡？亦或是作为一个姐姐，她本身的性格中就有照顾者的倾向？
但罗昭远确实感受到了温暖还有宁和，这让他稍稍有了些活着的实感。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罗昭远总觉得在自己所处的时空以外，在某个不能为人所知晓的角落应该居住着他原本的影子。他只是在梦里，还没有醒来。
“好了，还想看什么呢。”正当罗昭远又难免陷入孤独的深思时，颜槿上前几步，翻着罗昭远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然后一个劲地往门外推了出去。
罗昭远就这么被动地被推了出去，他来不及转头说什么，迎接他的便是一扇关上的门，颜槿还上了保险，显然是不打算让罗昭远再突然闯进来。
最后的吃饭环节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因为两人以后也不会再来了，用过的锅碗瓢盆全都丢在它们最后待的地方。
罗昭远答应了要跟颜槿一起回学校找到她的弟弟，由于时间很紧迫，他们将东西收拾成了两个背包，站在门口，随时准备出发。
“东西再清点一遍，”颜槿很不放心地看着罗昭远，说道，“那袋苹果我让你带着的，记得套两层塑料袋，再用衣服垫一下，到外面千万不要压坏了。可能再过一阵子什么水果都吃不到了，一定要好好拿上。”
“你为什么不多装点？”罗昭远很纳闷地问了句，“一整袋都在我身上吧？”
“难道你指望我去跟那些东西打吗，我当然要躲在后面啊，所以你多劳多吃，这不很正常？而且我已经摸了两个了，再多拿着就太重了。要记得我只是队医，是辅助你的。”
颜槿俯身背起了搁在地上的那个包，然后拍了拍罗昭远的肩膀。
罗昭远看了看塞到自己手里的两把刀，心里明明念的是“我还是个伤号”这个借口，但突然想到颜槿是医护人员，反而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便又沉默了。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昨天上楼的时候都没那么紧张，颜槿还是扒在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瞟，在确认门口没有丧尸的活动迹象后，她转过身跟罗昭远沟通着。
罗昭远轻轻点了点头，颜槿按下门把，然后将防盗门往外送了出去。
出于安全考虑，颜槿还是朝后面缩了一步，罗昭远则往前跨出一脚，踩在了门口的尼龙地毯上。就在这时，他似乎瞥见右方上楼的位置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罗昭远警觉地挥出了刀，随着“哗嚓”的一声响，来物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页广告纸的残片，罗昭远忽然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开门时的速度过快，门口没有贴牢的小广告被吹了下来，广告纸的另外半截仍然挂在门旁边，上面写着“专业疏通下水管道”。
颜槿探出脑袋看了看，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地方还挺有市井气息的。”
罗昭远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摇了摇头，像是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
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从右上方楼梯的开口位置，打来了一道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罗昭远遮着额头仰起来看了看，才发现云已经散了，是日出了。
罗昭远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明明是浑浑噩噩、带着疼痛从雨夜中醒来，满身带伤并看到了恐怖的食人场面，而且和怪物交了一手，如果不是运气好可能已经殒命当场。
即便在这样的现实过后，眼前的所见所感居然还能让他想到“家”这一字。他由衷地佩服人类巧夺天工的设计，并不是在嗤笑。
眼不见为净。
拉伸完四肢后，罗昭远阖上了窗帘，转身就往室内走去。
离开卧室看到的还是陌生的场景。
太阳东升，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在他还出神的时候，淡淡的油烟味，滋滋的翻炒以及锅铲和铁锅接触的声音不期而至，全都细致地进入了罗昭远的五感，于是他转过身看向了紧贴着的厨房。
他也没有多想，慢慢走了过去，打开一页隔门，他看到光线顺着窗玻璃落了下来，照出了那个在燃气灶前忙碌的人，她甚至还系着一条围裙，那是颜槿。
罗昭远有些沉郁地按住自己的额头，然后缓缓地蹬上脚边的一次性拖鞋，站起身子。
也许是身体的负担过重，昨晚在听颜槿讲述白海的事情时，他听到后面便累得睡着了，好在那部分内容并没有完全遗忘，他还想得起来颜槿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原来白海是这样一个组织，二十年的发展完全可以称得上底蕴深厚，何况它还同步接受着来自全社会方方面面的支持。从颜槿给他使用的药物可以看出，这些年白海的科技进步甚至给最基层群众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别说经济社会的宏观运作。
但生活场景的精细程度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如果不是他的血迹昨天沾在了沙发上，或是看到电视机旁那一个倒下的大花瓶，客厅其实也没什么异常的。
装着一小点瓜子的干果盘摆在茶几上，似乎刚接待完到访的客人，外面则根本没有渗人的野兽惨嚎。
玻璃窗的外侧结了水珠，楼下街道的地面也是湿漉漉的，金属物体的表面还沾着一层水幕，如果用手指去触摸，想必会很冰凉。
视野里那些鲜红的异常物体很快便被捕捉到了，罗昭远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儿，并不能想起昨晚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尸体。他内心其实倾向于给出肯定的答案，但潜意识一直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外面的世界很危险，那些东西的活动还没有停下，它们的存在不分昼夜。
他反应过来了，这并不是自己的家，他也不记得自己了。
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随便活动了一下身体，骨骼与肌肉像是快板在互相碰撞，酸涩感荡然无存，清脆利落的接触意味着力量的回归。
罗昭远伸了个懒腰，瞥见窗外天际隐隐透出的光亮。
雨停之后，大片的云朵还留在天空中，像是浸过水的棉絮正在随大气的流动慢慢消散。
只是白海是否真的与那些丧尸无关，在他这个局外人看来仍然是有待商榷的。
整理了片刻思绪，罗昭远转身看向床，被他掀起的被子折起了一个角，那大概是睡着以后颜槿替他盖上的被子。
罗昭远是闻到一阵饭香醒来的，尽管窗外没有强烈的阳光，他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挡住了自己的额头，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到天花板的时候，他猛然一惊，下意识想跳下床走去客厅的方向，尽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像是记忆深处反复的日常行为。
但当他手扶上床沿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陌生房间让罗昭远整个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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