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稀疏平常，以至于经历对她来说只是度过流逝的时间，而无关其体验，没有热与爱，亦没有情与恸，像一块白冰的纹路上充斥着复杂的图案，仿佛映照出一个丰富而精彩的世界，但那事实上没有意义，只要阳光绽放，空洞和苍白的东西终将融化成水渍，在那些明媚底下消散无踪。
又让他失望了，自己怎么总是这样。
书颖冰的脸颊有些失血，呼吸停在了一刻，正当她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时。
罗昭远伸出手按在她的脸上。
书颖冰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回过了神。
“下次带你去吃更好吃的，没准总会有让你喜欢的。我给你推荐东西，不是希望你按着我的想法行动，只是我觉得像你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成天到晚都钻在书本里，那有什么意思，这样的年纪应该多把时间用在能让人身心都受到感动的事情上，多出去玩玩，走走看看。比方说现在我就有一个想法，等高中毕业后我带你出去旅游，怎么样？地方由你挑。”罗昭远摸了摸她的面庞，笑着说道。
书颖冰木讷地看着他，心里涌上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只是应了一句:“好。”
直到那只手离开她的面庞，不知为何，书颖冰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是的，她很想转变。
为了她在意的人和在意她的人，学会生活，学会发现自己爱吃的东西，学会穿喜欢的衣服，学会一起去接触新鲜事物。
现在才高一，她才十六岁。
如果她的心里一直留存着自己过去阴郁的影子，她终究会伤害到罗昭远。
想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取决于自己内心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光明。
如果是他，那么她愿意——不只是想试一试，而是真正做到它。
……
黑暗中，有人拧开了一瓶矿泉水，从瓶身发出的响动可以判断，这瓶水已经所剩无多。
随后瓶盖被人丢了出去，砸到墙壁然后弹到地上，咕噜噜地转动。
她似乎刚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很快冰冷的水被灌入喉舌间，像河流注进枯涸的河床，被干渴的土地吞咽。
矿泉水的瓶身被人的手拿捏着，塑料挤压发出了嘎吱的响声。
随后，一双明亮的瞳眸睁开，伴随着眼珠的转动，长长的睫毛摇曳着，那一副沉郁的面庞从阴影中渐渐显露，像是拨开帷幕的美人，晶莹的薄唇中呵出了霜雪一样的气息。
书颖冰从商城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的马尾在脖子上盘了几圈，末端咬在玉齿之间，在她的右手上是一柄血渍已经变得紫黑的短刀，低低地垂着，她的腰上拴着一柄消防斧，在没有照明的环境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她面无表情地转动着脖子，四处扫视一下，并没有发现身边有丧尸活动的痕迹。
在这一系列的行为中，尽管书颖冰的表情僵硬得像是一件死物，她的动作却灵活得像是经过了特殊训练的武者。
这些武者有着非凡的肌肉记忆，本能地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书颖冰往前走了几步，从第七层的玻璃围栏往商场的底层俯瞰，闭合的商场环形结构像一座现代的宫殿，只不过这座宫殿已经被暴力侵袭，血污沿着各个商铺的玻璃门和玻璃柜面绽放的裂痕一点点地渗透进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商场的供电自四层以上已经被切断。
她现在正处于商场第七层，无印良品的卖场前，在俯视确认了视野内的丧尸数目后，书颖冰微微思索了片刻，而后没有迟疑转身进了这家店。
她的眼睛扫过货架上零零散散的杂货，没有过多去关注，书颖冰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她进这家店的原因只有两个：其一，换一身衣服；其二，带一些食物和饮料。
十分钟后，书颖冰背着一个满当当的浅色双肩包走了出来。
她又回到了晚上蜷缩着的那个角落，这是一处真正黑暗的地方，因为现在失去了电力照明，在阳光无法照射的位置，她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是从那里面无端淌出的血迹，在地面上凝成了一片小泊，很显然之中必定发生过什么。
书颖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将沾上了血的外衣统统抛在了地上，只留下内衣，而后她换上了装在背包里刚从商场里取出的衣服。
虽然直接穿从店里拿出的衣服会有些不适，但这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很快书颖冰换上了一身极简的行头，搭配的风格堪称冷淡。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书颖冰靠近了那处角落，她轻轻地蹲下身子，探出一只手抚摸着，眼中露出了一丝温柔。
她笑着念道：“妈，我先回去了，记得不要逛太久啊，过会女儿找到哥哥，跟哥哥一块儿来接你。”
在说出这番话时，书颖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随后，书颖冰站起了身子，慢慢走出了阴影。
她的右手像是刚刚从颜料桶中抽出，垂滴着血，那五片漂亮的手指甲亦被染得鲜红。
书颖冰缓缓地走着，身体没有摇晃，她在左转之后径直走向了前往下一层的楼梯。
骚动出现时，拥挤的人群踩坏了六七层之间上下通行的扶梯。
在确认了这一段扶梯上的几个坏点后，书颖冰轻轻跃起，蜻蜓点水般凭借着扶手和较为坚固的踏板往下一层移动。
在快要抵达第六层时，扶梯的盲点位置突然出现了一只丧尸，丧尸嗅到了生人的气息，突然就往扶梯冲去，而从书颖冰的角度绝无可能看到这一潜在的危险，这时她正踩着上一段脚板往下跃去，像一只轻盈美丽却又脆弱无比的蝴蝶。
然而精致的鼻子颤了颤，书颖冰像是闻到了什么，她一瞬间将利刃架到了身前。
在丧尸堪堪可以够到她的时候，书颖冰的右手没有犹豫地递出了。
顺着肌肉的走势，沿着颈椎两段骨节之间的裂隙，短刀侵入丧尸的脖子，轻轻画了一个半圆。
那一颗头颅就如同熟透的果实，轻飘飘地往地面落去。
书颖冰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恐怖的笑容，伴随她的笑容，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就像是室外大雨的凉意扩散到了商场内部。
就这样，她不紧不慢地下着楼梯，她走过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直到新换上的那双小白鞋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书颖冰挥刀的频率已经快到一个离谱的程度，但她的精确度却分毫不减，书颖冰就像一台高效率的杀戮机器，残酷、冷漠，没有情绪的波动。
是啊，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不是食物不好吃，食物是挺好吃的，但是书颖冰没有喜欢，她的内心不能把对于“好”的认知转化成“喜欢”的情绪。
并不是之前的称赞虚假，只是书颖冰单纯地下意识就停下了勺子，罗昭远注意到了细节，所以他才会说:你还是老样子。
这不应该，但罗昭远的表现是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才出现，沮丧的情绪毫无疑问来自她，两者有关联。
可是刚才的赞美书颖冰是发自真心的。
从口感上说，这个焦糖布丁完全称得上美味，也确实是目前为止她吃过的最好一款。
正当书颖冰有些茫然的时候，罗昭远又笑了笑，开口说道:“你啊，还是老样子，直接就放下了。”
放下了？
书颖冰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了被自己搁在一旁的小勺，它躺在盘子边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泽，刚才吃完一勺后她就停了下来，一杯焦糖布丁几乎满满的落在身前。
就像现在，罗昭远的紧张情绪已经不自觉地显露在表情中。
书颖冰也在紧张，她沿着边缘轻轻下了一勺，在表层的脆焦糖像冰面一样被碎开后，很快一股香甜的味道随之传入了鼻子。
她送了一勺进自己的嘴里，抿了抿自己的唇，仔细感受着在味蕾上翻动的那些糖分，把各种原料的口感都一一找出来，再体会着复合的香甜，书颖冰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
她并不是在违心地附和，书颖冰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而如果是她根本不会产生兴趣的东西，罗昭远也不会拿到她面前。
那是为什么呢？到底在哪里出了错。
但是很快，想入非非的书颖冰发现罗昭远的眼睛深处出现了一丝沮丧。
她愣了一愣，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出了什么问题？
在罗昭远那副干净俊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孩子气，他澄澈的眼睛闪着，像是夏日碧蓝泳池里洒满了的阳光。
可以看出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刻，邀请他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会被别人的一举一动，以及最后的答复牵动心神。
书颖冰悄悄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家牛排店并没有太多客人，不过坐着的人里以情侣居多，乍一看，他们两个高中生倒是很突兀。
不知道如果现在教导主任出现，会不会以早恋的名义把他们抓起来，在星期一的时候给他们处罚呢？
她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安、忐忑，却又在偷偷地高兴。
“味道很不错。”书颖冰这样说道。
“啊，是这样，那太好了。”罗昭远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起来。
“试试这个，这家店的焦糖布丁很不错，吃起来不会腻，是你喜欢的那一种。”
“嗯，谢谢，我试试。”书颖冰接过了罗昭远推到她面前的那份甜点，微微一笑。
刚拿起小勺，书颖冰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灯光又看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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