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不止一次从这些疯子的口中听过他们对自己神圣事业的阐述。
其实他很好奇，这样的人如果放到中世纪的西方，究竟是会成为天主教会最为出类拔萃的狂信徒，还是会变成大逆不道、一心渎神的异端？
不管怎么说，他们无疑是一群疯子。
不巧的是，他也是。
略显灰暗的视野里，天花板上一盏盏小灯投印在金属的四壁上，营造出虚幻的景色，行走其间，李尚潇恍然置身于梦境，正漂浮在海洋上，被白色的星星包围。
与其他所有同龄的伙伴一样，李尚潇有一颗火热的心，火热到由内而外激发出锐气。
就像黄土地上摇曳的小麦，每一颗饱满的谷粒都沉淀着太阳的光辉。
李尚潇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男人描述的世界的向往，低下头，余光瞥见自己的肩膀，李尚潇不自觉地笑了笑，重新挺拔起了身子。
在那充满了力量与勇气的年轻身躯里，有的是渴望改变这个世界的决心，血脉之中涌动的热情，更是渴望在这个世界上点燃一场焚尽传统与古旧事物的烈火。
正因为如此，李尚潇才会选择追随男人。
他很喜欢走在男人的身后，因为那很省力，不需要他去考虑多余的事情，甚至只要放空脑子跟着走就是了。
跟着男人不会有错，男人会为他指明前进的道路，而这条路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李尚潇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把男人视作自己的父亲。
他的文化水平并不高，高中毕业。
然而，他知道在很多的书里面都这样描述过父亲：他们有一张宽厚的脊背，当父亲站起的时候，他们的身影高大得就像是一座山，能够撑起一片天空，时刻成为孩子们的依靠。对于李尚潇来说，父亲显然不是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色。
他与男人就像来自同一族群的两头野狼，享用一致的食物，有着相似的仪态举止，流着同样的冷血，都习惯一边微笑，一边淡漠地注视荒原上游荡的猎物。
他们无不让人感觉危险，浑身上下仿佛藏满了尖牙利爪，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他们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类，只不过一头是老狼，一头是小狼。
现在能够护卫男人出席，是他深受器重的象征。
这代表着李尚潇未来一片光明。
与第一次被重用的兴奋和热切不同，他的光明前途是早已预见的事实。
倘若考虑到不远的将来会发生的变革，这个时间或许还要大大缩短。
毕竟，战时出英雄嘛。
李尚潇抿着嘴角，瞳光明亮，脸上却隐现着与他气质不符的深沉，似真似假，同走廊中的黑暗溶为了一体。
他不希望把寻常意义的成功作为自己生涯的终点，寻找自己的伴侣，组成自己的家庭，他不想守着这样的生活得过且过。
诚然成为一名上位者是许多人的理想，但很可惜那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对于现在的李尚潇来说是这样的。
他希望做出真正有价值的功绩，帮助更多人。
在这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发生过很多事情，他未想象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的大起大落，在跌入深渊泥潭时又重新寻得活着的支撑。
当他与亲人迫于生计四处乞讨时，多么渴望能够获得安身之所但现在他拥有了财富、地位还有权力，却没有了应该供养的至亲。
李尚潇出身寒门，早年父母死于一场意外，他自小就由外婆抚养长大。
靠着不错的小吃手艺，这位仅有的亲人含辛茹苦地抚养他，原本生活理应这样平淡地继续下去，等到亲人自然离世，他也将欣然接受自己的人生……
然而，似乎所有的不幸都喜欢加总在一起，不知道触怒了哪方地界的老大，某天清晨出门，外婆被乱棍打死在小巷里。
鲜血混着雨水汨汨地流了一地。
当别人领着他接收尸体时，那一刻的世界很荒谬。
他经历过许多。
越是苦难的经历越让他明白，人活于世，究竟什么才是珍贵的。
现在李尚潇已经习惯如何应对圈子，游刃有余地穿梭，以他二十四岁的年龄，受多了艳羡、崇拜、敬畏，也习惯了嫉妒和构陷。
少年老成，他展现出了自己的优秀素养，深受器重。
然而几年前，他还像是一个刚刚失恋了的大男孩，成天只用酒精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喝到断片不省人事。
每天疯疯癫癫，寻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深更半夜去砸公园的长椅……
或许迟早落得游荡街头，在垃圾场里舔食的结局，更或者早早了结自己的一生，却没想到，他遇见了这个男人。
李尚潇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的双手，是因为男人告诉他，这是一双握剑的手。
他比任何人都更适合成为一名战士，他活着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不是草草一生。
他同意了男人的提议，接过男人给他的青铜戒指并戴在尾指上，接受了传统武学世家的古老修行，宣誓为男人效忠。
他以男人养子的身份重新开始人生，也果然不负期望，李尚潇表现出了自己的品格和能力。
他也曾憎恨社会黑暗，在论坛上口出狂言。
时至今日，他已不是那个空有指责而不思解决的少年郎，李尚潇将保持沉默，在沉默中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切都由他自己来缔造。
现在的他是李尚潇，不是过去的无名少年。
真正让他感到荣幸的，是他终于成为了男人信任的下属。
身旁的另一人叫做白明玄，跟他并没有什么可比性，那是一个纯粹的粗人。
除了更加喜好争斗一些，脑瓜里并不具备与他同等对话的智商，不是衬得上男人理想的棋子。
李尚潇甚至觉得，他可能成为男人传奇历程中的污点。
男人与当代人都不一样。
男人是真正有器量和理想的人物，有决心也有能力产生一次伟大的变革。
李尚潇深深敬佩与敬爱着这个男人，愿意为他流尽自己身上所有的血。
男人或许已经老了，但作为组织中最为忠实的执行者、年轻的恶狼，他将代替老狼摧毁那些潜在的敌人。
既然男人说世界将要改变，那么世界必将被改变。
李尚潇如此坚信。
比喻为盗火者当然是恰当的。
在男人的印象里，这种自许圣洁而显得有些变态的作风十分符合那些科研狂人的形象，可惜的是，他们当中唯一理智的人，男人的至交，现在已经成了白海最大的背叛者，销声匿迹，再没有露面。
“但是尚潇你不要忘了，我们本是白海的对手之一，不希望见到他们太过强势。如果我说眼下你看见的一切都是有意为之，是一种假象，你还能觉得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么？”
这话说出来，随行的那些白海研究员脸色可就变得相当难看了。
男人在白海地盘上这样直言不讳，分明是没给白海脸面。
胜利之际。
听到这样的字眼，他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李尚潇深深地埋下头，不再应答。
试管中，盈着一汪淡金色的火焰。
“尚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男人看着标志问道。
李尚潇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白海的官方标志，距最初公布到现在已有半年了，网上流传的称法是盗火者纹章。
然而碍于他的身份，这些研究员还完全没办法说什么，一旦影响大局，那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白海要远比你以为的更加难对付，他们绝不会荒废精力在无聊的事情上，人心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这群人很精明，所以才懂得在胜利之际应该尽早地团结内部，确定共同的价值符号。我们与白海的敌对只是为了考验他们是否真正具备合作的气量，从我的立场来说，白海是一个致命的对手，也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从这一立场上来说，李尚潇的解释即便有瑕疵，那也不会是致命的。
“有些狂妄，不过不错。”果然，男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说完，男人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看向不远的地面，在那里有一个标志。
标志的图案是一根试管，试管立在圆形的框架当中，底部紧紧依着一把利剑，在这把的利剑的两端，洁白的羽翼向上展开。
“花哨？”男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设计过于繁杂，不接地气，羽翼与火焰不是我们一贯的元素。这样的标志可以迎合大众心理，但对科研无益。依我来看，白海的标志只要有白海两字就够了。”李尚潇恭敬地回应着。
这是典型的武人发言，崇尚直接而纯粹的表现。
这种标志象征着一种伟大，代表的既是一段辉煌的历史，更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李尚潇略一思索后答道：“白海的标志，我以为是有些花哨了。”
闻言，李尚潇眼中的光芒变得愈渐强烈，双拳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些。
他就像在树叶阴影后蛰伏的鸟雀，此刻终于见到了爬出藏身孔隙的毛虫——等待捕获的猎手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不心潮澎湃？
何况，他真的已经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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