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这般有心，这么多年了。倒是难为你从未改变！”八九个年头了，李娥每每入冬都会备了礼送来。不见得多么贵重，但是总是暖人心意。崔氏不免有些动容，当年李娥难产，独孤府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她亲自前往娘家请了钟太义，才保的慕子平安。当初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曾想，她竟然一直这般记挂着。
李娥笑了笑，“姐姐又在与我生分了，我可是姐姐当初自己认下的。可不兴悔改！”
“哪里能悔改，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我正是求之不得。”崔氏拉过李娥的手，二人围着屋子里的暖炉坐下。伽罗和高熲一见面就一起跑了个没影！
“那不就是了，妹妹孝敬姐姐可不是应该的？姐姐若是再与我这般生分，我可不依。”李娥说话间，就瞧见绿萝拿了条雪白的围脖过来。
崔氏接过，放到李娥的手上。“这是将军派人千里送回来的雪狐皮毛，我瞧着毛发极好。便做了两条围脖，你我姐妹，一人一条。”
“这，这可使不得！这雪狐可是难得一遇，珍贵得很。使不得，使不得！”李娥不断的拒绝，高府不像独孤府来的这般富裕，送的东西虽已是高府拿的出的极好东西。但是与这条雪狐围脖相较，实在是相差甚远。
崔氏的脸色故意一沉，“方才是谁说的不兴生分来着？如今在客气些什么？”、李娥见崔氏这般模样，虽知她是故意，却也只好颇有些为难的接下。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可如何用得上？
两姐妹在屋子里闲话慢聊，高熲和伽罗早就躲到了伽罗的小书房里，关门闭户。
“你可想着法子了？”伽罗早已经急不可耐了，自打她回府之后实在是放心不下那些孩子。便托人给高熲带了信，要高熲想个办法帮了他们。
高熲忙不迭的点点头，喝了口水。“办法是想到了，但是需要你出力！”
“那是自然，快说说，什么法子？”
伽罗就差凑到高熲的耳朵边上了，高熲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伽罗好奇的接过，看着上面写着‘城北苗家浦杨家屋契’几个大字。
“屋契？你拿了哪个杨家的屋契？做什么用？”
高熲重新将屋契接过来，“还有哪个杨家？自然是大将军杨忠那个杨家。这个屋契是杨大哥给的，至于用法嘛。自然是用来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高熲好生的折叠收好，如同宝贝。
“真的？”伽罗高兴的几乎要跳了起来，但是转瞬间又有些犹疑。“可是杨大将军会允许杨大哥救助那些人吗？”生长在官宦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
“你放心吧，这张屋契是杨大哥的私人财产。也没得几个人知道这是杨家的屋子！我去看过了，那屋子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好在还可以遮风避雨。”高熲一本正经的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的住处有了，却还得给他们生计啊！”高熲这般说，伽罗忙不迭的点头。
“那倒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杨大哥可想着了法子？”伽罗直接问到。
高熲微微的皱了眉头，“你如何知道这法子是杨大哥想的？”
伽罗不屑的撇了撇嘴巴，“不是杨大哥想的，你如何能知道这屋子？”
高熲笑了笑，拍了拍伽罗的脑袋。“你倒是有些鬼机灵！”
伽罗咧开嘴笑的一脸得意，“熲哥哥，方才你说要我出力？我能出什么力？”
“瞧把你急的，你以往难道不曾听过苗家浦？”高熲询问，伽罗想了想，奇怪的摇了摇头。她到的确不曾听到过，毕竟又不是男儿，哪里有机会听说那么些偏远的村子？
“那个苗家浦村子后头有一大片土地，原先是你外祖母家的。你娘亲出嫁的时候，作为嫁妆之一给了你娘亲。可是这么多年，你娘亲不曾管理过那里的土地，倒是荒废了。我是想，不如你与你娘亲问问，咱们把那些小孩带过去了，可不可以把土地给那些小孩耕作？”
伽罗听着高熲的话，脑袋在飞速的运转。“那些小孩会耕作吗？”伽罗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所谓的耕作一词都只在古书上见过，连实际的土地都不曾见到。
高熲斜眼看了看伽罗，“你以为那些人都如你这个大小姐一般？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自土地里长出来的，他们也是打小在泥土里打滚。耕作一事，对他们来说只是缺少土地和安稳而已。”
伽罗放心的点了点头，“那行，明日我便把地契给你送来。”
“那行，咱们就说好了！”
“说好了！”
伽罗重重的点点头，高熲从来不怀疑伽罗的话。毕竟，独孤夫人可从来没有拒绝过伽罗的要求。那城北之地，一向不甚富裕。独孤夫人想来也不会看得上，但是那里的土地对于那些乞儿来说，却是尤为重要。
就和高熲预料的一样，崔氏稍作询问就将地契给了伽罗。“你们这些孩儿想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拿了娘家的土地来做事，倒也不会给夫家添上麻烦。只是若被有心人知晓了，怕也是难以解释。”崔氏心中还是有些为难，这事有漏洞，但是她又不愿意拂了伽罗的一片善心。
伽罗抿了抿嘴巴，手里拿着的土地契约被紧紧的握着。
“娘亲且放心，但凡出了事，伽罗担着就是。定不牵连父亲娘亲！”伽罗说的严肃，小小的人儿脸看起来还颇有些稚气。引得崔氏笑了起来，忍不住抚摸伽罗的脸蛋。
“你这孩子，懂事的早，就是思虑不够全。”崔氏忽的叹了口气，“拿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只希望你做的善事能够为你积下福德，你这一生都能够平安顺遂才是。”
“诺！”伽罗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母亲的悲春伤秋到底是怎么来的？她每次最不愿意的，就是看到母亲一脸愁容的模样。这让她心里不好受，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娘亲为何总是这般忧愁？”
崔氏笑了笑，收住了自己眼里的悲伤。她这一生，想做的没有做，想成为的人没有成。心里想来如何能不忧伤？她本无意操持家族，也无心伤害郭氏，更不想自己卷入后宅女人的漩涡里。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如今，她只有伽罗这一个女儿。只希望她可以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纵使不能一直这般，至少现在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可以无忧无虑。崔氏抚了抚额头，看着伽罗走远的背影。嘴角带着点点笑意，她的小伽罗，在慢慢长大了。
伽罗的眉头紧紧的蹙起，这般君不君，臣不臣的天下，有那么多的难民乞儿倒也不足为奇了。崔氏一向小心谨慎，当了这独孤府的当家主母之后，更是但求事事周全。伽罗明白，想要母亲插手救助那些人是不大可能了。
今日的天气是愈加寒冷，隐隐有霜风的趋势。李娥早早的就缝制了冬衣，给伽罗送来。顺带还给崔氏缝了件披风，白底红梅，倒是极称崔氏的肤色。
崔氏明白了，“你是在担心那些孩子？”
伽罗点了点头，“是啊，同在我魏国的土地上长大。与我相较，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
“倒是个善良的孩子，罗儿，母亲倒是没得白白疼惜你。”崔氏有些欣慰，“只是罗儿，要知道。如今这战火四起的年代里，乞儿必是不少。你帮助得了这个，并不见得你就可以帮的了另外一个。你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崔氏摇了摇头，“罗儿 ，这天下百姓是陛下的百姓。陛下尚且不顾，所谓的大户又如何顾得？再说了，咱们这魏国啊，怕是皇帝也有心无力。你现在还小，以后想是会明白的。”
伽罗自崔氏怀里抬起头，“母亲的意思可是如今的魏国得宇文丞相说了算？他顾不得，咱们也不能顾？”
“嘘，你这孩子。这些话哪里能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崔氏慌忙捂住伽罗的嘴巴，“若是引得宇文丞相怀疑了你爹爹的忠心，那可如何是好？”
崔氏点点头，“可是前几日被外头的景致迷着了？这几日看起来还在想着外头呢？”崔氏将伽罗抱到自己的怀里，她又长高了些，只是仍旧还有些瘦弱。
伽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母亲怀里，“想着外头倒是想着，只是却不是外头的景致。”
“不是景致，那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不可以见一个帮一个呢？说不定那些我没有见到的人也会有如我一般的人去帮助啊！”伽罗的反应倒是极快，直接将崔氏给问住了。伽罗毕竟还小，这个世界上，小小年纪就有她这份心思的人，到不见还有多少。只是在伽罗的心里，人心都是美好善良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忍心去毁坏呢？
“娘亲，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并不在少数。为什么就没有人伸出援手呢？”这是伽罗一直都没有想通的，如果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肯略微的付出一点。说不定在长安城里就见不到那么多的乞丐了。
伽罗开了口，看了看崔氏。崔氏看着伽罗的眼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些孩子的衣衫都是又脏又破，也没有吃食。看着好生可怜。”伽罗说完就嘟着自己的嘴巴，“那日我给他们的包子，还被人抢。”伽罗看起来有些委屈，伸手圈住崔氏的脖子。
崔氏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却不能不关心她的孩儿。
轻声走到伽罗的身边，帮她把书接过。伽罗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娘亲！”
“罗儿想着外头的什么人啊？”
伽罗叹了口气，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崔氏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静静的等着伽罗。
“母亲，我在外头瞧着了些与我一般大的孩子。”
“外头的人！”伽罗有些闷闷的说。
崔氏心里一咯噔，外头的人？莫不是伽罗瞧上了哪家的公子哥？崔氏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伽罗才八岁，哪里会懂得那些事？
“小姐这三日都常这般发呆？”崔氏路过伽罗的房间，手里拿着的书摇摇欲坠，眼神不知望着哪里，空洞得很。
吊兰点了点头，“自打从街上回来，就一直这般。读着读着书就失了神，倒是让人担心得很。”
崔氏叹了口气，郭氏死去的消息，她已经给边关的独孤信传去。独孤信并没有任何的疑问或者关心，似乎死了的，不过就是一个外人。这让崔氏心里有些担忧，会不会，自己死后，受到的也会是这般对待？毕竟是夫妻一场，她实在是不明白，独孤信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只是派人来了句“好生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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