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爱与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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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还是不得不嫁了。

    他要拯救她。

    无论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刀山火海,无论天地鬼神九幽洪荒,他都要把她抢回来。

    暮白的眼底血红一片,晶莹的泪珠逸闪如剔透的冰棱,狠狠地插向地面肆掠的雪。

    阿依娜看着面前飞驰的男人,她蓝色的眼眸流过一丝柔柔的光。

    “多么痴情的男人啊!”

    她心底升起莫名的躁动,她在心底为他呐喊,也为姊妹般的公主祈福。

    她本是孤儿,流浪的孤儿,不知父亲母亲的孤儿。

    若非公主伸出她稚嫩的手,或许在五岁那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大雪弥漫冷风刺骨的傍晚,她早已化着僵硬的冰棱,横斜着没入在街头那露天的雪里。

    他为公主有这样的男人爱着而欣喜,为这个男人疾驰的泣血的心而泪流满面。

    他隐隐觉得眼前的男子飘荡的魂魄,幽灵般的冷厉与肃煞,而又山一般的巍峨与浩然,激荡与喷薄着亘古的沧桑与寂寞,竟有一种想亲自为他拭去所有的寒冷与孤单的冲动。

    她挥起衣袖擦了擦眼,“为了公主,我终究还是找到他了,但愿还能赶到公主未嫁之时。”

    突然,暮白的马前蹄一软,一个筋斗便跌翻在地,暮白一个腾身飞纵,向前缓缓飘去。

    而阿依娜的马,此刻亦口吐白沫,颓然倒地。

    暮白拍了拍身上的雪沫,眼底布满交错的血丝,纵横如溪。

    他四周瞅了瞅,他们已奔逸两夜一天,已驰过且未国城邦。

    周遭,雪林冷杉密布,远处高大的佛塔鳞次栉比,河渠陶窑和精舍密布,暮白无暇赏悦雪影纷飞中的景致。还有数小时,就可以抵达楼兰都城。

    他面冷若霜,本能地真气一凝,本想纵身疾驰而去。

    突然想起阿依娜此刻的修为,定然是跟不上他的灵炁虚步。

    他亦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大雪纷飞的孤途野径。

    他眉毛微蹙,看了看不断踹息哈着白气的阿依娜,袅袅婷婷的雾影里,阿依娜原来是那么的美,纤尘不染。

    暮白灵炁虚步一晃,来不及细想,他拉起阿依娜的衣袖,抄起她的腰肢,沿着人迹罕至的密林缝隙,精灵般飘闪。

    他血液狂炙的呼啸,漫雪离身寸许,便已化着缕缕雾气,他浑身热气腾腾。

    阿依娜只觉一股暖流遍及全身,男人独有的气息,几乎让她窒息。

    恍惚间,她顿觉丹田燥热,在暮白急速穿梭的虚影里,一股纯净的激流一如决堤的河,从脑际刹那间蓬勃开来,势如破竹般瞬息穿流在全身经脉及四肢百骸,丹海亦如深蓝的海,浪遏滔天却又深不可测。

    她只觉一双温热的手,从腰肢穿体而入,紧紧的扼住她搏动的心。

    恍惚间,她软绵绵地斜靠在一个铿然的肩膀上,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温暖飒然历遍全身,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只见人头攒动在漫天大雪中,悠扬婉转的唢呐和斯布斯额笛音溢出凄厉的韵律,飘荡在喜庆的楼兰王都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还是来晚了数小时。

    暮白看着流淌的满街喜悦,憔悴的面颊上俊朗而清冷的脸皮抽了抽。

    他布满血丝的眼眸在蹙拢的眉毛不断的抽搐下,厉出恐怖而森然的光,他将阿依娜轻轻放在一个卫兵的休憩屋内,顾不上惊世骇俗还是扰民乱世,灵炁虚步一晃,便如鬼魅般向东北方向急速飘射而去。

    他要去将她追回来,“无论天王老子!”

    “啊!妖……妖怪……”

    一路欣喜的楼兰居民见暮白黑袍猎猎一如鬼魅飘飞,嘴里喃喃呓语,竟惊骇得抱头跌窜四散狂逃。

    雪花纷冉如倾。

    暮白冠发飞凌,腾逸的身影离地三尺。

    从空中划过的虚影,仿若炽烈的炭火,絮雪离身寸许便化着缕缕雾气,逶迤在后逸的风中,戾气纷扬。

    此刻,他漆黑的瞳仁鼓凸,眼眶撑裂头皮绷紧,全身肌肉布满喷薄的力量,仿佛随时都会裂肤而出,去狂烈杀戮。

    他似乎疯了一般,身影裂过后长长的雾气,扭曲摇曳,竟溢出淡淡轻啸。

    他眼里摇曳着依慈泪眼婆娑的伶影。

    她在哭泣,在长长的凝眸朔望。

    挛鞮陀狰狞的络腮胡,正桀桀狂笑。

    他想杀人,他要去杀人。

    他要杀掉挛鞮骆驼。

    他陡地一咬舌尖,丹海疯狂运转,浩然的炁元真气刹那间灌入骨髓,他仰天一声凄然的长啸,身影如电般撕裂空幕,疯狂地向前飘掠。

    终于,雪地上显出高车裂过的轮痕。

    凌乱的脚印和马蹄深深浅浅地戳开坚硬的雪。

    暮白凝眸望去,四周黄沙履雪,隆起的沙梁亦如蛰伏的魔兽,仿佛正张开噬血的獠牙,邪恶地注视着这个冰雪纷扬的世界。

    他微顿疾驰的身形,此地已进入白龙堆地界。

    正东而去,前行百余里,就是大汉边城玉门关了,而北去,则正是前往匈奴的路劲。

    雪地上,逶迤的高车轮痕,蜿蜒着灰黑的印迹,消逝在远处茫茫纷扬的雪影里。

    暮白真气一凝,身形渐次虚幻,一路向北的追猎而去。

    狂掠半小时,猎猎旌旗终于在望,凄厉的唢呐和苍凉的笛音弥漫在纷扬的大雪中,千余人的迎亲匈奴队伍正浩浩荡荡地踏雪急行。

    看着大红色的喜庆高车,暮白眼泪飒然喷涌。

    喉咙阵阵发涩,鼻腔幽重的酸麻突袭而至。

    他张口一喷,一股殷红的血液顿即仰天长飘,纷扬的雪花在殷红的血液喷射下,渐次虚幻成淡淡的血雾,随风飘飘冉冉。

    他情不自禁地撕心裂肺般狂吼:“依儿……我……来……了……!”

    “铿”的一声,悯苍剑陡地凝出,没有丝毫犹疑,杀意近乎是本能地漫起。

    他要杀人,他眼底已若地域岩浆,浓炽的焰火仿佛早已喷出。

    他右手手腕急翻,悯苍剑玄青色光芒大炙,陡地挽起无数剑花,擎天十三剑第十三式“天人合一”刹那间使出,漫天十三菱剑花随即裂空而出,飞旋着猎猎的破空之音,向踏雪前行的匈奴武士猎杀而去。

    他要拯救自己的女人,他要带走她,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要带走她。

    即便天塌地陷,即便神魔当道,他也要斩而杀之。

    见空际传来思慕已久的声音,依慈身形威震,颤抖着双手,一把扯下血红的盖头,掀开高车辇轿的帷幔,浅蓝色的眸光定定地看着飞凌空中,杀意弥漫的她朝思暮想的汉子,泪水瞬息泉涌。

    见暮白凭空追猎而来,刹那间弥漫漫天剑菱,挛鞮陀陡地一鹤冲天,双掌诡谲地挽着奇怪的结印,无数血红色丝线从掌心喷薄而出,向蔓空飞凌的十三菱剑花缠裹而去。

    嫁给远方,远方那个年逾花甲的老人,那个可以做她爷爷的老男人。

    他知道她爱着自己,无时无刻的惦记着彼此,也知道她极不情愿。

    此时,数百人的乐队,以及迎亲的匈奴人,还有送行的卫队与楼兰国民,已集结满城,绵长数十里的长长的队伍,已蜿蜒至都城之外。

    依慈只觉恍恍惚惚,满脑际的笑与祝福,以及凄厉婉转的唢呐和笛音。

    她只知道,她正摇摇晃晃地向风雪深处颠簸而去。

    他曾发誓,他要娶她。

    他发过誓,他要她做他的女人,要她轰轰烈烈地做他的女人,而如今,她却不得不嫁了,在这个大雪弥漫的冬天,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哪怕是最淡然的彼此相视,就要嫁了。

    她在无尚王权的威压下,不得不嫁了。

    依慈眸光若定,愣看着自己的嫁衣。

    她凝眸深视,整个凤冠珠光宝气精美绝伦,大红的金丝嫁衣长裙及地拖曳逶迤足足三丈有余,胸襟珠宝碧玉嵌底,凤凰飞天活灵活现,背部鸳鸯呈祥栩栩如生,而边上淡红色的金丝霞帔焕闪着精粹的流光溢彩。

    恍惚间,她顿觉十八载春夏时光须臾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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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白发狂地策马疾奔,雪花被他前裂的身子击得魂飞魄散。

    她扶着大红盖头披肩的依慈,缓缓走出寝宫,将她牵上喜气洋溢的楼兰高车。

    高车硕大的车轮上,凸显着颗颗铁菱,铁菱泛闪着深寒的光,将倾盆洒下的雪,凌射得纷纷扬扬。

    依慈木然而立,看着母亲将无尽喜韵的嫁衣一件件穿在她的身上。

    她面寒若霜,弯弯的黛眉后逸如磐。

    而鬓角,斑驳的泪痕纷乱潦草,她决绝地挥挥衣袖,带着一空灰暗的云彩。

    王宫外振聋的笛音唢呐漫起,不知是喜庆还是凄厉的笑与悠扬此起彼伏,徐徐地向天际逸散而去,苍劲而澎湃……

    帕丽丝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日已渐西。

    那么的仓促、短暂,那么的决绝与无痕。岁月累叠的快乐与伤痕成串成串飞逸缭绕,梦幻般苍茫与灰暗。

    她深感自己突然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俯瞰脚下来时路上所有的沟坎壑壁,正欲向另一天空飞逝而去。

    此刻,帕丽丝一手拥着啜泣的依慈,一手微颤着伸进旁边的衣橱,窸窣间拿出她准备多年的金丝大红嫁衣,以及灿然的淡金色凤冠和金丝淡红色霞帔。

    这套大红色金丝镶边嫁衣套装,她从依慈八岁时就开始准备。

    她一针一线历时十年,每一个线头和针眼,每一颗宝石和玉坠,每一个褶皱和镶边,都蕴含着她浓浓的母爱,以及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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