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如今正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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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慈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不自在的将他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掌挪到了小腹上,半点不怕他,软声软语的,“阿政你知道了方才还走那么快,颠到小宝宝怎么办。”她怀孕这件事连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毕竟月份不大又是三五月梅雨天气,董慈外面时常罩着袍子,平常人也发现不了,董慈都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董慈倒打一耙,但赵政看她这模样竟是连气也生不出来,反倒是这月来郁积于心的烦躁莫名就消散了不少。

    赵政也未说话,就这么拥着她站了一会儿,掌心下忽地微微一动,赵政心头微热,脱口道,“它动了!”

    他这样真是。

    董慈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小腹上的活体暖炉拿开了,自己感受了一会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乐不可支,“没有的,我的动脉跳动而已,它还太小了,现在感受不出来的。”

    赵政被笑话了也不生气,只就这么凝视着她的笑颜好一会儿,看得董慈脸上飘起了层薄薄的红,这才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低声道,“朝堂上的事你无需挂心,好好养着寡人的儿子便是,秦庭泱泱大国,还不愁找出些有识之士可用之人。”

    他骨子里这股自大劲想来是有一定血脉遗传的因素,这张狂中二的语气和成蟜如出一辙。

    董慈笑了笑没说话,心说他自大归自大,只是等听了逆耳忠言,又能忍能让,不把这几个月受的气放在心上了,现在就是气不顺罢了。

    董慈知道他只是因为秦将叛变咸阳生事一时起了迁怒,便也没真把逐客令放在心上,只无奈道,“那你还气什么,这下下了令把他们都赶出去了,该高兴才是。”

    董慈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眼里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赵政低头看她,缓缓道,“放肆,随意揣测王意,该当何罪,小心寡人罚你。”

    董慈现在是有恃无恐,半点不怕他,听了反倒一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笑道,“随便你罚,你凡事不要生气动怒便好。”

    赵政松松揽着她,低低应了一声,恰好见岱山进来,便让董慈在案几前坐下来让岱山给她把脉,岱山喜欢和小孩子玩,知道董慈怀孕了就特别高兴,把了脉确定了,就朝赵政笑道,“是个男宝宝,很健康,就是阿慈身体虚了需要多注意些,以后朝食我来配。”

    赵政听得微微蹙眉,董慈忙安抚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次和怀着小宝的时候有些不一样,许是心态放松了日子好过了身体反倒没有以前坚强了,怀着小宝的时候只是嗜睡,这次七八周的就开始折腾她,这几日有些食欲不振,隐隐有些恶心想干呕的趋势,想来里面是个调皮的宝宝了。

    岱山是好意,董慈道了谢,听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道赵政是要处理政事,便起身打算出去,给赵政拉住了,“无碍,你在这陪我便是。”

    岱山对朝堂政事没兴趣,去拿了瓶能止吐的小药瓶给她就回了太医署,董慈本是还有些事没做,给赵政握着指尖又有点不想走,索性便在旁边坐了下来,她也可以多听听。

    吕不韦尉缭步履匆匆,进来便跪地拜请秦王收回成命。

    赵政挥手让他们起来说话,对收回王命之事只字不提,只道,“张耳陈馀两人违抗军令,一前一后领兵叛逃魏国,秦军损失惨重,此二人照叛国罪论处,株连九族,车裂戮刑于市。”

    赵政面色冰寒,接着道,“寡人着蒙恬领十万秦军增援王翦,大军压境,让魏增将张耳陈馀交出来,寡人要此二人的人头,告慰十万秦军将士的在天之灵。”

    兴平将文简递给吕不韦等人看过,董慈也看了,上面写了此次秦将叛乱的前因后果,董慈看得脸色发白。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总有它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董慈原以为历史变了就不会出问题了,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变,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不会便,时机巧合情形类似,同样的事一样会发生。

    张耳陈馀是正史里完整记载为数不多的一对好朋友。

    从他们初初相识,志趣相投,到刎颈之交再到后来反目成仇至对方于死地,这中间发生的种种都有明确的历史记载。

    无论对错,只是命运给他们开了次玩笑,在性命和权势面前,他们也经受不住人性的考验。

    这次彻底决裂的原因和历史记载的如出一辙。

    张耳被魏军围困微山,向陈馀求援,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鞭长莫及,陈馀自知兵力不敌,派了三千精兵突围未果,遂放弃救援,张耳逃出生天后责问陈馀,两人就此决裂,王翦提议水淹大梁城,张耳手下有一部分士兵是四年前韩魏两国兵俘收编而成,叛兵人数不多,但兵士叛敌,张耳身为主将罪责难逃,他原本便不肯水淹大梁城,这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变节了,陈馀阻拦不得,因先前救援之事心存愧疚,顾念旧情难下杀手,实有包庇逆贼罪犯之嫌,按秦律当同罪论处。

    陈馀被张耳说服,两人暂且放下先前的仇怨,带着反叛的士兵反扑秦军,王翦统领的秦国大军腹背受敌,受重创退至野王。

    吕不韦面有愧色,一双虎目泛红,手里捏着文简又愧又气,“老臣该死,竟是识人不清,将此二人推举为臣,才酿下此等大祸。”

    赵政听了倒是笑了一声,“当断则断,端看他二人的手腕谋略,倒确实是两位有才之士,只可惜是敌非友,寡人定要他两人的人头悬于墙市,以儆效尤,告慰将士英灵不可。”

    董慈本是想说张耳陈馀本就是魏国大梁人,加之当年那二十万韩魏兵俘交到他们手里,点这两人攻打魏国大梁原本就十分冒险,后又想这时候的士人奔走各国为的便是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和出生于什么国家并无关碍,这样的人在各国比比皆是,赵政放心用他们,是交付了信任和重托。

    张耳陈馀的这一重击,加之先前的雍城刺杀,如今的咸阳城乱象,赵政心里难免生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

    董慈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赵政权衡利弊,人用起来不放心,逐客令的发布是偶然也是必然。

    吕不韦朝赵政拜了三拜,道,“张耳陈馀该受重责,但老臣以为这逐客令发不得,还请王上三思,收回成命!”

    尉缭从旁附议。

    吕不韦蒙骜尉缭皆是它国之人,赵政神色缓了缓,起身将吕不韦扶了起来道,“相国多想了,对秦国有功之人不在驱逐之列,相国与上卿皆是秦国的肱骨之臣,此事与你们不相干。”

    便是普通士人百姓也不能随意驱逐,吕不韦心里生急,但君王素来说一不二,此番言语间态度坚决分明是不容分辩,吕不韦抬首间便忍不住看了董慈一眼,目光里隐隐有些急切,董慈愣了愣,看了眼面色冰寒的陛下,心里叹了口气,乘着陛下没注意,便朝吕不韦轻轻摇了摇头。

    她本意是想让吕不韦莫着急,过两日再说,却没想两位急红了眼的大臣会错了意,以为她也无法,两人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出了书房就在外面院子里长跪不起了。

    这便是以恩相挟了。

    赵政本就一直压着怒气,这下更是怒不可遏,才想抬脚就见董慈一骨碌爬起来紧张的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以后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三两步跑到远处紧紧贴着墙根站好了。

    董慈神色紧绷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赵政心里怒气翻涌,又堪堪被强压了下去,一脚好歹是没踹下去,只顺势踩到案几上,冷声道,“过来,跑那么远做什么,寡人能吃了你不成。”

    陛下发起火来可非同一般,董慈连连摆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阿政你想踹就踹,我先回去,你发完火再回来。”他这个人骨子里固执又暴虐,发起火来可不是盖的,外面还湿淋淋的下起了小雨,吕不韦和尉缭年过半白,这么跪着一来伤身体,二来对陛下这个人来说只会火上浇油,她还是去劝两句比较好。

    董慈说完贴着墙走了两步,摸到门边转身一溜烟就出去了,还顺带给他关好了门,赵政气乐了,心里堵着一团气发不出,半响才摆摆手朝兴平吩咐道,“给她送把伞去。”

    兴平有些想笑,唉唉应了一声,拿了把雨伞出了书房,见董慈正与吕不韦说话,想了想便又回去多拿了两把。

    董慈说话声很轻,但很笃定,“相国与上卿先回府去歇息,过两日再来劝,一来现在不是劝的时机,二来府里李斯兄长只怕也正等着见您。”

    跪在这倚老卖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不韦再心急也无用,听得董慈提了李斯,有些疑惑,见董慈朝他重重点了头,又别无他法,当下便与尉缭两人半疑半信的起来了。

    兴平见状便乐呵呵的上来一人塞了一把伞,口里道,“辛苦二位大人了,快回去换身衣服,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吕不韦尉缭道了谢,董慈偷看了眼里面,轻声问兴平道,“王上还生气么?”

    兴平把裘袍递给董慈,又给她撑了伞,叹气道,“这还算好的,姑娘你是没见着在栎阳王上收到军报的时候,王上这次是给气狠了,毕竟咱们秦国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过老奴倒是觉得逐客令有点道理,那些逞口舌之利造谣生事的六国之人,赶出去也清净,他们心怀奸宄,原先那个郑国来修工事不也是想使坏么,现在看看咱们咸阳城风风雨雨成什么样子了。”

    连兴平都义愤填膺成这样,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过几日李斯的谏逐客令一出,倒是造就了一桩秦王君臣佳话,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经洗白,赵政又能得一个君王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事已至此,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还有墨家的事没解决呢。

    董慈将伞给了兴平道,“老叔你去歇息便是了。”

    兴平累得很,闻言便点头应了,董慈便又折回了书房,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里面这位高兴些消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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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慈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见他薄唇干裂,伸手便去拎茶壶,想给他倒杯水,只是手还没碰到就又给赵政捉了回来,接着他暖洋洋的手掌便覆在了她肚子上。

    赵政盯着她眉头紧蹙目光不悦,“你究竟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赵政自宫门口将马鞭扔给宫仆后,连歇息都不曾歇息就直奔书房了。

    董慈跟在他后头走了一路。

    赵政个子本就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脚下生风,她小跑得气喘吁吁的才能跟上,现在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否则董慈真要感慨两声女朋友不如江山好了,看他铁青着脸谁都不想理的模样。

    赵政还好不太看得出来,后面跟着的兴平一脸风尘仆仆疲乏之极,想来一行人日夜兼程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过的缘故。

    董慈听赵政让兴平去请岱山,还以为他当真遇刺了,伸手便去给他把脉,却被赵政反手握住了将她凉凉的指尖都包裹了起来,倒不想他的掌心暖洋洋的,董慈确认他没事就放下心来,心说发了便发了罢,连成蟜吕不韦他们都是又怒又气,何况是点将出兵的赵政,叛将是谁前因后果董慈也不清楚,但身为君王识人不清,他自大又自傲,出了这样的纰漏,心里定是不好过了。

    反正过段时间总要收回来的。

    事实上咸阳城里确实混进了不少奸宄之人,董慈与荀子费尽心力的在学子士子间做舆论导向,每每稍稍有些成效, 也会很快淹没在批判抨击的喊声中,国尉府派人暗中探查,也揪出来好几个,但现在是做多错多,一些陈年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秦庭恶行罄竹难书,最后连秦王逼死墨家巨子的谣传都出来了,街头巷尾传得绘声绘色,众人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直听得董慈目瞪口呆。

    董慈遇上成蟜和相国吕不韦的时候,刚刚和荀子从书舍里回来,荀子德高望重在士子间颇有威望,他言之有理有度,说话有分量,倒也能让那些被人唆使情群激愤的士人们恢复些理智,毕竟秦王继任以来所施行的仁政新政天下人有目共睹,道寅确实伤了人,墨家公输家的弟子好好的关在牢里没处置,现下动辄风口浪尖,这件事就一直拖着没动静了。

    几方人你一言,我一语,众口铄金,汇集起来就是一股让人头疼无比的力量。

    董慈身体里怀着小宝宝,也不敢去拉他,就只跟在他身边,边走边劝道,“阿政,逐客令不妥当,你还是收回来罢。”

    赵政面色冰寒,吩咐兴平去请岱山来,又叫了宫人去传吕不韦等文臣武将进宫议事,连喘气的功夫都没留。

    旁边的吕不韦听得眉头微蹙,只是他性格周全,又是个长者,当下倒也没说什么。

    董慈眼皮一直突突的跳,等赵政裹着一身寒气外加一卷令天下人哗然文书回城,心里的不安就变成现实了。

    京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秦国战败, 秦将叛变的事,六国的商人斥候外加一些别有用心的士人借机生事, 秦王栎阳遇刺身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唱衰秦国的论调随处可闻,秦川之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老秦人尚算镇定自如, 但一直贼心不死还没有彻底融入秦人的老周人和韩人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应声而起, 此起彼伏, 若不是有吕不韦尉缭及时派军镇压平叛, 秦川之内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秦军在前线失利,给了其余五国回魂喘息的时机, 这档口后院被烧了这么一把火,可谓雪上加霜。

    成蟜也知自己说的是气话,坐下来一口将案几上的茶水喝干了,恨声道,“非我族也,肯字我乎,本君看就是那六国之人在作乱。”

    吕不韦尉缭亦是点头赞同,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成蟜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张口就说出一句让董慈心惊肉跳的话来,“要本君说,王兄何必用这些心怀鬼胎的六国人,我秦川钟灵毓秀,还找不出几个能做官的有才之人来么!”

    吕不韦脸色铁青,直说老韩人老周人人心不足,枉顾王恩,成蟜怒气冲冲,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愤愤不平,“他韩人周人人人忠君爱国,不如给王兄请命,让本君将他们诛杀个干净,杀光了保管一了百了再生不出事端来!”

    成蟜说得气愤,董慈摇头道,“自周势微之后几百年,各诸侯国土地城池割占来割占去,大多数的百姓都习以为常了,只这一类人极易被人利用煽动,真正为韩为周的没几个,有人想浑水摸鱼,咱们当真滥杀寻常百姓,可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董慈没想到她信还没送到栎阳,秦国大军这边先出事了。

    秦将叛变, 围攻大梁时临阵变节, 从后方反扑至秦军死伤十万兵甲,逼不得已王翦王贲各自领兵退守野王新郑。

    秦国战事失利, 天下为之哗然,东临书舍里的聚众斗殴事件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中,反倒成了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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