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不信命不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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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人和六国子民就算灭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自己当秦人看,正如那些儒生所言,秦法乃是暴[政苛政,天下人只会言苦秦久矣,说不定当真到了没有战乱的那一天,连秦国人都要抱怨苦秦久矣了。

    法家没有错,但需要根据时势的变化来调整施行的力度和策略。

    这就是董慈想对他说、却压着没说出口的话了。

    事关朝堂政令,由不得赵政心里不起惊涛骇浪,他甚至不用细想就能明白董慈在担忧什么……

    董慈已经想这么远了。

    当真算起来似乎也不算远,商君变法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颇见成效,配上他心里东进的计划,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债台是一层层累积起来的,当真等暴动出现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就已经晚了。

    介时便只有故技重施。

    用重兵和重刑对付叛民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老周人骨头是硬,但力量太小了,不足为惧,他对付的轻而易举,可六国呢。

    赵政下了床榻慢慢在地窖里踱步,韩非李斯给了他一副霸业宏图,但董慈看得更远,远到他心里都生出丝丝佩服来。

    赵政微微闭了闭眼,平了平心里起伏的情绪,告诫自己不用心急。

    法家他依然要用,至少目前还要用,知道有隐患,逐步改进便可。

    赵政心里翻滚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又坐回了床榻上,开始想董慈的事。

    董慈这些话里疑点颇多,他未吞并其他国家之前,秦法依然是唯一的强国之路,走这条路虽有弊端,却瑕不掩瑜,更何况如今的天下大势齐楚燕韩赵魏秦并存,秦虽强,却还没强到能让人觉得它动辄可吞并六国的境地。

    可毫无疑问的,董慈的这些担忧和论调都是基于秦国吞并他国的情况下考虑的,否则单独治理一个老周人,国尉府不用出多少兵力,便可以把他们压得冒不出一个泡影来,当真全杀了也没人敢说二话,犯不着费这些心思。

    她这是笃定了他能灭六国,成就霸业么?

    赵政思及此,心里霎时间涌出一股热意来,这股热意越积越深,最后全都化成了一个念想,他想她了,想现在就见到她。

    是与不是,等她来了,问一问就知道了。

    赵政重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给自己盖好了,闭上眼睛吩咐秦鸣道,“我心口疼,去把医师请来。”

    秦鸣看着自家主子唇角压不住的笑意,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两句关心话,他不知道心口疼还能疼得露出这种笑容来,如果能,他也想疼一疼试试。

    秦鸣对自家主子这种明明是想见姑娘还非得要说请医师的行为心情很能理解,并不敢当真请一个别的医师来,让秦真过来替他守着,自己上去请董慈了。

    主子的心情说变好就变好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正说着老周人的事么?

    说来说去也就是因为董姑娘的缘故。

    秦鸣边走边摸了下脸,他怀疑自己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等回了咸阳,他是不是也该去找一找王青,毕竟好姑娘也不是遍地都有,去迟了咸阳城里的好姑娘都被王楠那帮糙汉子挑走了。

    董慈就在书舍里,正抄录典籍,秦鸣见董慈情绪比前几日好了一些,心里也松了口气,上前行礼道,“姑娘好,属下有事想请姑娘帮忙。”

    董慈点头应下,秦鸣便道,“属下与秦鸣要去查点刺客的事情,想请姑娘去陪一陪公子,有姑娘守着,属下和秦真也放心些。”

    “…………”有事情是真,只怕想给她和赵政制造独处的机会也是真,毕竟赵政现在只需要静养就好,找个信得过手脚麻利又武艺高强的人伺候着就行,她这种小身板,刺客当真来了,只怕也只能把这副躯体贡献出去,给赵小政当肉盾了。

    这种事最近时有发生,秦鸣几人逮着时机就给她和赵政创造独处的机会,董慈再不明白其中的真意,那就是她蠢了。

    秦鸣见董慈看着他不说话,便拜了拜笑道,“姑娘可别有想法,属下说的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属下就是觉得有姑娘在就很安心,比几个彪形大汉守着让人放心多了。”

    董慈有些哭笑不得,秦鸣这是为了他几个的‘理想’不余余力,连拍马屁这招都用上了。

    董慈本不太想去见赵政,她还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做,只是她该去看看赵政伤口的愈合情况。赵政的伤口若是恢复得好的话,她想让赵政回家去养伤,老是呆在地窖里,受罪不说,还不利于伤口复原。

    董慈便收了文简,起身道,“走罢。”

    秦真和秦鸣把董慈送到了入口,两人也没走开,就站在入口不远处守着。

    秦真揪了根甜草搁在嘴里嚼着,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忽地问,“秦鸣你怎么还不成亲,年纪都这么大了,你看秦小将,等我回去说不定都能开口叫爹了。”

    秦小将是秦真的儿子,秦真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子承父业,当个好兵,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不走心的小名。

    “…………”他只是长得老成点罢了,年纪哪里大了。

    秦鸣看着自己的棒槌兄弟,心里倒也有所触动,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尤其看着主子姑娘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形单影只了,他也想试一试,愉悦得心脏发疼究竟是什么感觉。

    秦鸣忽而问,“兄弟,你觉得妹妹会嫁给主子么?”

    “那当然。”秦真回的理所当然,“除了主子,天下间谁配得上妹妹。”

    秦鸣觉得这句话应该改一改才对,好声好气道,“应该说,除了姑娘,天下间谁配得上主子。”

    董慈不知道秦真秦鸣已经给她组好了CP,她下去的时候,地窖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赵政正躺在床榻上,脸上气色不错。

    许是因为常年坚持练武日日不坠的缘故,赵政的身体素质真的很好,恢复得很快,这要换了她,不疼得脸白上十天半个月,是决计动不了的。

    需要换的药和布条秦鸣都准备好放在旁边了。

    董慈查看了下伤口,先把上面包着的旧布条剪开来,清洗了伤口,批准赵小政可以动了,笑道,“阿政,伤口恢复得很好,可以动了,你坐起来一些,我给你上了药包起来。”

    赵政闭着眼睛没有动,董慈的手一直窸窸窣窣的在他胸膛上动来动去,还有她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他身体上,痒痒的,也软软的。

    赵政躺着不动,连眼睛都没睁开,只启唇道,“我不能自己动,万一伤口再裂开,回咸阳的日子又得往后推了。”

    “…………”孩纸你应该相信医师的话,伤口当真会裂,医师还得再重新处理,能不能动她一个大夫还会不知道么?

    “放心了,伤口恢复得很好,只要不是什么大动作,伤口不会裂的。”董慈好声好气的劝道,挥了挥手里的布条,示意他换药了。

    赵政非暴力不合作,闭着眼睛装睡,董慈也只好自己去扶他,只是赵政身型高大,董慈体型小力气也小,一手穿过他的颈下,一手扶着他的肩想把人抬起来,还是挺吃力的。

    赵政压下心里的笑意,十分好心的自己使了两分力,坐起来靠在床榻边,两人离得更近,董慈嫩滑瓷白的脸就在咫尺之间,赵政往前凑了凑,啄吻了一下,察觉到搂着自己脖颈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颤并没有放开,便得寸进尺的在她脸上细细密密的亲吻了起来,低头去寻她的唇,被她偏头避了过去,便忍不住低低唤道,“阿慈……阿慈……”

    赵政对她有感情,并且朝她要回应了,董慈心里微微一颤,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扶着赵政坐了起来,拿过药给他敷了起来,等用干燥的布条绕过他的背固定好了,这才问道,“今日就可以搬到上面去住了,要不要我现在扶你上去。”

    赵政知道自己不能急,但他心里也有点生气,开口命令道,“过来。”

    赵政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董慈甚至也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心里微微一颤,还是依言挪过去了,好声好气道,“阿政,你莫生气了。”

    董慈有些呆呆的,情绪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她知道赵政的感情后,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很久了。

    只是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名堂,她在男女之情上似乎谈不上深爱过什么人,往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别的人,她甚至有想过,假若赵政想要她的回应,她回应了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她能给的她都可以给他。

    董慈虽是神色有些惊惶不安,但到底是乖乖挪过来了,赵政缓缓开口问,“阿慈,在你看来,齐楚燕韩赵魏秦,七雄称霸,哪一个能吞并其他六国。”

    这问的什么话,董慈有些哭笑不得,心说陛下你这么问秦鸣秦真试试,他们敢说是别的谁谁谁么?董慈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赵政爱听的话,“自然是你了。”

    赵政没提感情的事,也没作弄她,两人谈论的是正事,这多多少少让董慈安定放松了些,董慈说完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好好呆在宫里别乱跑,别去对你来说危险的地方,想要争霸天下,首先得留着命在,你要是不当回事,早晚要吃亏的。”

    她苦口婆心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痒痒,赵政笑出了声,伸手在董慈的脸侧轻抚了一下,开口道,“阿慈,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董慈明白赵政这是要她的回应了,方才稍稍放松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这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事到如今,他要什么,她能给的就给了……

    董慈心里凄然,脸上却挂出笑来,垂着眼睑很是大方的印在了赵政的唇上,并且学着他之前的做法摩挲含吻了两下,只是终究缺了点什么,没有那丝丝缠绵悱恻了。

    董慈垂着的眼睑微微颤动,睫毛上水汽肆意,却还认认真真的吻他,赵政心里一阵针扎的刺痛,心里憋着的那股火就这么被浇熄了,赵政伸手把人拉开了,揽进怀里紧紧箍住,下颌在董慈头顶不住摩挲,他说了要等她,却忍不住步步紧逼,是他自讨苦吃。

    “我不是逼你,阿慈。”赵政哑声道,“可是你总给我个盼头,你什么时候肯嫁我,十五?十八?还是等我加冠亲政,嗯?阿慈,你说了,我就安心了……”

    董慈往外挣了挣没挣脱,笑道,“嫁你做什么,咱们不要那么俗套,非得要娶了嫁了的做什么,我身体早被你看光光了,这几年被你又抱又亲不知多少回了,嫁不嫁你有什么分别……”

    箍在腰上的手臂勒的更紧,紧得董慈有些发疼,但她没呼痛也没挣扎,只暗自喘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赵政的手臂,笑道,“你好好的回咸阳去,我等着看你一统天下,别纠结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这不像你,搞得我也不像我……唔,不是说好了么?每年生辰我都会回去看你,你自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几年以后赵政还能看得上她,不过是让祖龙多一个女人罢了,嬴政的后宫数量很多,在历史上却是一片空白,她甚至连后宫都算不上,生死合同不至于抹杀她罢?哈!

    董慈的话赵政听进了心里,只不知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倘若是的话……

    赵政呼吸一滞,胸膛控制不住的起伏起来,盯着董慈的眼睛逼问道,“你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是也包括了大婚,立后,纳美人良人,是不是你想好了再说。”

    董慈早就想好了,赵政养伤的这段时间,她想过很多天了!

    这是她想过最好的办法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还能在这里生下个孩子带回去不成,她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来这里也不是儿戏玩闹,不是她想留就能留的!

    加冠之后他必须大婚,子嗣是朝堂稳定国家无后顾之忧的根本大事,他当然应该大婚!这种理所当然的事还问她做什么!

    董慈压着心里的颤意,努力拼出了一张笑脸,一脸稀松平常地道,“当然了,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又不可能呆在宫里,也不能长长久久的陪伴你,更不可能给你生儿育女,你要是想见我,传唤一声,我就——”

    董慈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榻边的廊木咯吱一声断成了两截,顶头上的这一段往赵政身上压过来,董慈脸色大变,来不及反应便用手去撑,只是这实木的撑顶柱她哪里撑得住,当真一语成谶,拿自己的身体给赵政当了肉盾,董慈被十几斤重的木廊砸了一下,当下便忍不住咳喘了起来,背上火辣辣钻心的疼,董慈一直绷着的情绪彻底崩溃了,眼眶发红地道,“你对我生什么气!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你心里这么恨这么气,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赵政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只一脚把倒下来的木廊踹了下去,高涨的怒气失望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暴虐的想提剑杀人。

    赵政铁青着脸不说话,董慈支起了身子,她还能动,没伤到脊柱,但整个背都是麻木的,从肩膀往下到肋骨一长条火辣辣的疼,估计也是淤青了。

    她这都是自己做的孽,合该她时时刻刻都受折磨。

    董慈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她这几日掉的泪可比两辈子加起来多多了,难受憋闷甚至超过了那些文籍给她带来的高兴和感动,她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日,总算是下定决心了,现在赵政不满意了,他是不是想让她死了才甘心!

    她来之前也就是单纯的喜欢整理文籍这份工作而已,她不是机器人,也没有接受过培训训练,不能铁石心肠的好好完成任务,也不能坚毅果敢的下定决心潇洒得不管不顾,早在她拎着药箱不顾一切奔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她救他的时候,脑子里甚至没想起有关历史的任何事情来,单单纯纯的就是想要这个人活着,不想他死了。

    赵政看着董慈通红的眼睛,压着心里翻腾的怒气,沉声问,“那你说,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回去了,她完不成这个任务了,在她的宿体和降落时间都出了差错的时候,组织就应该把她召回去的,合约任务和她的现状根本不匹配,时间年限跨越得太长,变故太多,她真的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时间越久,她越不可能看着赵政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如果她当真穿成了赵姬,穿在了赵姬死前的那一刻,这些纠葛根本不会发生,赵政永远都不会对赵姬产生感情,董慈擦干净眼泪哽咽道,“把咸阳宫里的文献如数抄录一份给我。”

    抄录了咸阳宫的文籍库,保留下了被项羽烧掉的这批,再加上她攒好的这些,凑足五百份遗失的文籍不难。

    新创造的两百份文籍她会另外想办法,将春秋战国的文化盛景延长五十年她是做不到了,虽然后一项比较值钱,完成前面两项任务加起来的酬金还不足后一项的十分之一……

    可现在一分钱都不吸引她了,保存下文籍一来是真心喜爱这些民族瑰宝,二来只有完成至少百分之六十的任务,才能打开连接台。

    连接台就在河南登封号称地心的古阳城镇,也就是后世的告成镇——周公眼里的天地心。

    董慈看了眼赵政,压下心里冒出来的刺痛,强忍住泪意重复了一遍道,“我想要咸阳宫的文籍,所有的都抄录一遍。”

    这种时候还不忘不掉这些,赵政气乐了,他喜欢上了一个疯子,但他也认了。

    赵政平了平心里的怒气,爽快应道,“立马跟寡人回去成亲,寡人就答应你!”

    董慈又想哭又想笑,崩溃地在地窖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哭笑道,“白痴傻瓜,成亲有什么用,成亲做什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走的,而且我还会忘记你,哈,到时候就留你一个人,只有你记得我,我自己反正没所谓,抽掉了记忆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只知道你是伟大的千古一帝,我走了这具身体就没气了,灰飞烟灭连骨灰都留不下,傻,蠢,当组织是白痴么?我能放开了玩,还用得着签合同么?它的名字叫生死合同,我签了字就得做,不做是死,乱搞是死,我是为了钱来这里的,总不能把命丢在这里吧,不说我都忘记我原本是有几千万的,现在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还不够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的,我好好的幸福生活不过,自己跑到这里来吃不饱穿不暖过了四几年,自己被钱财迷了心窍,也怪不得别人……”

    董慈在地窖里转来转去,一开始或许是骂赵政的,后来说着说着又哭又笑就成了自言自语了,她已经彻底疯了,疯了还好受些。

    很多话赵政不是很明白,但他都牢牢记在了心里,见小疯子情绪越来越激动,心里又气又怒又心疼,顾不得旁的,深吸了口气,撑着身体从床上下来,慢慢跟着董慈走了两步,拼命让自己先不要更她计较,他叫她下来原本也不是要跟她吵架的,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剩下的不多,他很快就得回咸阳去,他不想跟她吵架。

    赵政跟着走了几步,见董慈没反应还在那自说自话,便伸手去拉她,“别转了,有话你坐下好好说,转得我头晕。”

    董慈先是噗嗤笑了一声,又哭起来,“头晕算什么,我头疼死了,要炸了,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懂你。”

    赵政:“……”他跟一个迷了心窍的人生什么气,自讨苦吃。

    赵政手上用力,一掌劈在了董慈的脖颈上,伸手接了失去意识的人,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这才舒了口气,合该他欠了她的。

    赵政半拖半抱的把人放在了另一边的小榻上,摸了摸有些发疼的伤口,见没出血这才舒了口气,解了董慈的勾带让她趴在榻上,这才扬声唤了秦鸣进来,“秦鸣,下来。”

    秦真本就在入口处担心得走来走去,方才那么大动静守门的自然是听见了,只是凑近了又有说话声,两人想是吵起来了,没有命令秦真也不好下去,只得守在外面干着急,反倒是秦鸣淡定一些,劝道,“公子把姑娘当心尖尖看待,吵起来也不会吵多久的,放心了。”

    秦真正想点头,就听见了下面的传唤声,秦鸣下去了见董慈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倒下了一跳,这才慌了起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属下去请医师来。”

    赵政摆手道,“她伤了背,拿点膏药来。”

    秦鸣见董慈脸上泪痕未干,迟疑了一下便听吩咐行事了。

    董慈本也没昏迷多久,醒来以后就想起来自己都说过什么了,后悔已经无益处,只是她真的疯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只差没说她壳子里是个老青年了。

    董慈这一动脑袋就发现手臂凉飕飕的,背上也凉飕飕的,一抬脑袋对上榻边坐着赵政阴沉沉的目光,前后想了想,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强忍着想去拉被子来盖的冲动,咬了咬唇头偏向了另外一边,爱看便看罢,她已经看破红尘了。

    这是在生他的气了,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还真是奇怪了。

    赵政看着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再看看她背上的伤,心说过会儿再收拾她,便拿过药膏给她细细抹了。

    小奴隶背上一大条红痕淤青,碰一碰她就身子发颤脊背紧绷,显然是疼了,赵政心里就算有气,这时候也半点发不出来了。

    赵政默不作声,董慈反倒有些不知所错了,想起他身上的伤还未好,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偏头回来,干巴巴道,“你回去躺着休息罢,外面叫个仆人来给我上药就行。”

    书舍里就没有丫头婢女,叫旁人来叫来的都是男人,她是不是真疯了,赵政阴沉着脸道,“不想死就趴好,别动。”

    董慈只好又趴了回去,忽地想起一事来,也顾不上想之前纠结的种种,瞄了眼自己已经开始发育并且有了起伏的前胸,脸色登时胀得通红,抬头瞪了赵政一眼,连气都不想气了,缩了缩身体,任凭他施为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罢。

    赵政看着连身体都泛出一层薄薄的粉红来的董慈,心里纵是有千般的怒气都化成了绕指柔,净了手,低声问,“我不逼你,你可以告诉我你从什么地方来,要回什么地方么?”他要知道的很多,要问的也很多,但是不着急,一样一样的来。

    董慈浑身一震,反手抓过衣衫把自己盖起来,知道这时候再遮掩也没意思,便低声道,“从你不知道的地方来,回到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去。”

    果然,赵政呼吸一滞,伸手碰了碰董慈的脸,光滑,细嫩,温暖,让人爱不释手,赵政把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理到后面去,露出她精致的侧脸和耳垂,把玩问,“那你告诉寡人,鬼,妖,怪,你是哪一种。”

    有她这么怂的妖怪么?董慈张口狠狠咬了一下始皇陛下的龙爪,咬了半天见陛下不怕疼,又心意阑珊地放开了,怏怏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神仙。”

    赵政哈的一声笑出来了,掌心在董慈的后颈上捏了一下,“你倒也敢说。”

    “我就是妖怪,专门吸人血的那种,你离我远点……”董慈有些气闷,头埋在手臂间,低低道,“阿政,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和先知没什么分别,你们打仗前会占卜,我就是卜得最准的那一个,但我不能插手,你明白么?”原先是没想过要插手,其实她也根本不能插手。

    赵政听得心头一跳,想想却不是无踪可寻,生而知之就是她最大的疑点,更勿论她对很多人的事迹、论调、能力、还有性格脾气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荀子,吕不韦,韩非,李斯,还有嫪毐,郑国,李冰,有些她甚至连相处都没相处过。

    不过那又怎样,是人是鬼,是妖是仙……落在他手里眼里,就是他的人。

    他在她的记忆里估计没什么好下场,说不定是国破家亡,否则她也不必为难成这样。

    可惜了,他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

    赵政碰了碰董慈背上的药膏,觉得都干了,便把衣衫仔细拿了过来,董慈一把抢过来塞到薄被里三两下穿好了,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心说刚才不还在吵架么?她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怎么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

    赵政见董慈胀红了脸不肯看他,便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把人搂近怀里笑道,“早晚一日都是我的女人,晚些时候看我也等得,放心,里衣我闭着眼睛脱的,你不用紧张。”

    董慈睁开眼睛,赵政偏头在她耳侧吻了一下道,“放心,我定会过得好好的,不让你为难,你也不必插手,在旁边陪着我,看着我就行。”

    不管结果如何,这也算得上是安慰了,董慈失神着沉默不语,赵政紧了紧手臂道,“放心,若是我当真没有好下场,为避免你跟了旁的男人让我死了不得安生,我会先下诏,让你殉葬的。”

    董慈知道嬴政说的是真的,因为嬴政的女人多半都给他配了葬,董慈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你以后别到处跑吓我就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话你用来骗一骗兴平就够了。”赵政嗤笑了一声,手掌顺着董慈的腰侧往上滑,捧着她的脖颈,恨不得直接将她揉进骨髓里,这世间唯有这一人能让他心里有点温度,他岂能放手。

    赵政在董慈唇上吻了吻,“你还是想着怎么多吃点,快快长大罢,我想要你。”

    董慈脸色涨得通红,她现在还不满十四岁,这么赤[裸直白的话他也能说得出口,看赵小政这模样也不像个长情的,董慈咬咬牙道,“我发育缓慢,要二十岁才可以同房,你就等着罢。”

    “二十岁便二十岁,我便等一等你。”赵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把人压来怀里紧紧抱住,他不信命,也不信天,他信的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家里弟弟带着弟妹还有同学来了,非得要招待一番~~

    董慈前面说的话还更有意义些。

    世事在变迁,虽说衣服的作用和功效都不变,但需要包纳更多的东西了,法家的思想是富国强兵唯一的出路,但秦国逐渐强大,兼并了他国,秦法就不是每一条都适用了。

    赵政批完了最后一卷,搁下了朱笔点头道,“说说看。”

    奏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秦鸣把堆在床榻边上的文简、丹砂笔墨连带着小案几一并收了,边收边摇头笑道,“姑娘可是个开学舍当祭酒的好苗子,说得属下这个不爱看文籍的,也收了两卷,打算得空的时候静下心好好看看了。”

    赵政点头示意他接着说,秦鸣便将董慈的话挑拣着说了一些,特意将老周人的例子细说了,“……虽说妄议新法是罪,但属下觉得姑娘说的挺有道理,据属下探查到的消息,老周人那边一直不怎么消停,只多半是单兵作战,数量不多动静不大,没翻出什么浪花,郡守和都尉们也就没往上报了,只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么几年都过去了,还一直有人跳出来,以前倒没想过脾气绵软温温吞吞的老周人还是些硬骨头。”

    秦鸣仔细回想了一遍,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他和董慈的对话,赵政越听神色越是凝重,等听到秦国人与东方六国子民想法的差别时,心里一时间激起千层浪,连心跳都微微快了一些。

    赵政一字一句仔细回想了一遍。

    看得出老周人只是董慈举的一个例子。

    吕不韦提议由朝廷颁发法令,给出统一的兵器部件尺寸,规定以后兵器的作坊都打造一样的兵器部件,这样方便战场上临时相互置换 ,能节省不少,更换也方便许多。

    吕不韦还提倡允许民间能工巧匠制作甲胄充当徭役,禁止关中养马,以确保秦国腹地的农耕;由国库出钱在关外相对稳定的郡县建粮仓,便于大战时就近取粮。

    除了规定兵员招募固定一年一征以外,吕不韦还提出了一些与爵位赏赐、烈士抚慰有关的改制建议……加起来林林总总近二十余条,可谓是囊括了军制里八成以上的细节部署了。

    赵政撑着着身体想坐起来,秦鸣忙搁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上前扶他道,“主子小心,伤口别开裂了。”

    这点小伤没什么挂碍,董慈敷的药药效很好,他现在下床走走都没问题,赵政心惊的是董慈的学说理念,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赵政神色微凝,“你当时怎么问的,她怎么答的,一一说清楚。”

    赵政在奏报上了勾去了有关爵位改制、抚恤奖赏的几条,其余都准了,听秦鸣这么说,不由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秦鸣倒也不觉有什么,直言笑道,“主子那日不是让属下去请教姑娘么?属下了问了秦法的事,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新法纠错方见成效,吕不韦想乘热打铁, 把军政军务能改进的地方也一并改了。

    吕不韦写了奏报送去雍城, 驿传点快马加鞭转手送来了临淄,赵政有伤在身不宜多动,大部分奏报都先由秦鸣念一遍, 他再做批阅。

    秦真常年呆在军中,内务内情就知道得多一些,听了秦鸣的话不住摇头道,“军队里的事很繁杂,规矩也是百年间定下来的,吕相国要在这里想连细枝末叶也一并理齐了,别说是三年,只怕给个十年都困难。”

    “秦真说的有理。”赵政掂量道,“相国通常是不管,不过当真追究起来插手了也说得过去,相国府毕竟总揽大权,不过他胃口大了些,这一撂的全压上去,只怕国尉府那边第一关就过不了,太仓促太急了,动静也大了些。”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秦鸣自己先愣了一愣,他对政务不熟,甚少插话,这时候却忍不住将董慈的话说了出来,“一步步来可行,一头压上去,军士们定是要生情绪,接受不了了。”

    秦真在一旁听了,奇道,“虽说军制也受相国府的管辖,但通常只是报备一下,军制的事还是国尉府做主,管这么细的相国,属下还真是头一次看见。”

    秦鸣闻言便笑道,“秦真你当兵也才几年,见过几个相国,属下听着相国说的有些道理。”

    因着耽误了回去的行程, 咸阳那边的消息也陆续送来了临淄,赵政便是每日躺着不能动,秦鸣也会在旁边念奏报。

    咸阳城里文有吕不韦执掌政权, 武有蒙骜统领军务, 新君元年去雍城旧都供奉祖先也合情合理,朝野上下为新法纠错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赵政暂时回不去,朝中自有人周旋, 出不了乱子。

    吕不韦提起的新法纠错渐入佳境,随着一桩桩冤案冤狱不断纠平, 错判的犯人也洗涮了冤屈放还回乡, 疑难案件也挖出来一件件处理了, 朝野的反对声渐渐小了, 国人也开始支持起新法纠错来, 吕不韦等人舒了一口气, 只是改制当真不易,从开始实施到如今,有这么点成效, 也花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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