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底还是没能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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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璠笑得更为开心了。

    许平栗就是个闷葫芦了,自顾自吃着。

    单璠兰花指捻着点心,她看着一旁蹲在地上,正认真吃着糕点的巴布,她其实知道猴子究竟为何如此不待见凌元,只是宽慰道:“以后对凌元还是好一点吧,我瞅着他已经很好了,前些日子在婆辽城,凌元答应了我,会回去找小医女的。”

    红腚的巴布坐在地上,说道:“这件事他一天没处理好,本大将军就一天没好脸色。”

    确实,自大凌元从巴布手中救下孔铎昭就不难看出,巴布对凌元的厌恶,其实不比宁项婴差。

    宁向婴主要是看不惯凌元那股子傻白的做法,身为帝国皇子,一切都太过轻松,跟他的姐姐相比之下,宁向婴恨不得再赏凌元两耳巴子。

    凌元正巧从门口进来,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让人难以启齿的是,凌元居然还想着替自己狡辩一番:“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张莎,我只是知道找她的时候是为了开心,离开她也是。”

    巴布目露凶光,它的身躯在这大堂内渐渐升高,些许毛发噌蹭竖起,一场单反面的殴打一触即发。

    凌元倒也不是畏惧巴布的御统境,他说道:“我知道我这么做,对她的伤害很大,可我当时没法再继续下去,我会回去找她,给她一个交代。”

    巴布的身躯突然拉长,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凌元面前,随后她手起手落,结结实实地给了凌元一巴掌,声响贯彻整个大堂。

    巴布言辞犀利道:“一个不懂得爱的自私人,谈什么悔过?不过走走形式罢了,当真觉着自己能够感动别人?我看你感动的只有自己吧!口口声声说着会回去,却不敢即刻动身,你又在悔过了什么呢?”

    凌元被这一巴掌打得天旋地转,耳边不停飘荡着巴布的质问,他左手扶着门边儿,堪堪稳住身子,右手掌拍了拍脑袋,良久才回过神来:“也许我一直都不爱她,我爱的都是我自己。”

    巴布恨不得活剥了这个玩弄清白姑娘的畜生,她再一次抬起手掌,却被身后的单璠拿住了手腕,只听单璠说道:“算了吧,一切都不能强求,这一巴掌,等着凌元回去找小医女的时候,再挨也不迟”

    凌元低垂的目光微微抬起,他望着单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单璠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随后她抿笑着看着凌元,对于她这位始终不愿以兄妹相称的哥哥,至少凌元待她是极好的。

    单璠伸手摸了摸凌元的脸,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有理由相信,倘若我遇到任何危险,你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我摆平,所以在场之中,我是最没资格批评你的。”

    单璠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廉光药馆替轩哥抓药的情景,当时的小医女为求药到病除,还与她同去客栈,替轩哥诊脉。

    当初的那份姐妹情,不容多讲,是与君子之交不遑多让的情谊。

    那时还刚刚与师兄师傅结识,回客栈的路上,还碰见了师兄跟野狗争夺地盘呢,想想也觉着好有趣。

    单璠的思绪飘向远方,久久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凌元的脸,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怎么看都比瞧外人顺眼,“我也想要你开心,既然你不肯现在回去,那小医女的事,我们就暂时放在一边,先把手头上祖师堂的事宜敲定下来吧。”

    也不知道凌元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单璠问道:“那我们待会儿干嘛呢?”

    凌元眨了眨眼,说道:“祖师堂的画像装裱过后,就是安排座次,杨艾跟金堤渊,我首选首席供奉和掌律,在他们之间定夺。”

    单璠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可她没有参与凌元宗门的事务。

    单璠来到巴布的面前,也不说让她消消气的宽心话,只是说道:“何姐姐不在身边,总觉着少了点什么,干脆不变回去,就这样陪着我吧。”

    巴布婉转一笑,说了一声好。

    凌元望向坐着的金堤渊与杨艾,金堤渊知道凌元的意思,起身说道:“首选供奉和掌律,我做哪一个都好,还是让杨兄弟先选吧。”

    杨艾并未起身,说了一句很符合当下的言语:“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是我做人的根本,掌律要职非我莫属,况且目前的醒自来,金兄实力最强,首席供奉无二人之选。”

    一旁的许平栗嗤之以鼻,他讥笑道:“也就不怕把殿下的醒自来弄臭了。”

    真实年纪才十岁的杨艾童真无邪,他说了一句三界之内,让人无法辩驳的言语:“我是天王老子教出来的,醒自来的规矩有我,万事无碍。”

    许平栗轻蔑地站起身来,他走到凌元身边时,脸上已是笑容浅浅,随后向着凌元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指,又走到了角落。

    凌元跟了上去,询问道:“你有什么事?”

    许平栗俩手不停地搓着,笑着说道:“殿下,这一路行来,我是不是第一个跟着你的?”

    凌元点了点头,“没错,这一路你也出了一些力。”

    许平栗哎哟一声,有这句肯定的话,许平栗心中大喜,他强烈忍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的醒自来副掌门,目前是否空缺?”

    凌元点了点头。

    许平栗轻轻咳嗽一声,掩饰着内心激动的情绪,开口道:“依殿下之见,这副掌门我能否胜任?”

    这话听得单璠与巴布俩人一阵头大,都懒得搭理凌元会做出如何决策,俩人转身就坐下,与口欲强盛的杨艾一块儿品尝着糕点。

    凌元则直截了当道:“要说时日与功劳,副掌门另有其人。”

    许平栗心中大计落空,不免失望透顶,但他还是问道:“哪个王八羔子,敢跟我抢饭碗?”

    凌元静静地看着许平栗。

    许平栗自知失言,不再乱说话了。

    凌元望向金堤渊与杨艾俩人,与大伙儿介绍道道:“是一位云游四方的和尚,法号神勉。”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杨艾呛了一下,糕点碎屑喷口而出,他慌忙用手抹了抹桌上的碎屑,单璠的一杯清水已经递到了跟前。

    杨艾一口饮尽,两手持杯还给了单璠,这礼仪是真没的挑。

    凌元与杨艾问道:“你认识神勉?也对,神勉多年前跟我说过,他是仙人转世,你又是神界龙太子,认识他不算奇怪,当年得知他的身份后,还把我吓得不轻,深怕你们仙人下来拿他,还要牵扯到我。”

    杨艾整理一番,说道:“不会有任何一位仙人下界,来找神勉大师麻烦的。”

    凌元绕有兴趣道:“哦,这么说来,这里头还有什么嚼头?说来他的一些事迹听听呢。”

    杨艾对此颇有抵触,思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桌案,“这里是道灵界,神界那些高高在上的条框,约束不到本太子才是,那我便说说神勉大师。”

    在场众人纷纷投来瞩目之色。

    杨艾看了一眼身旁的金堤渊,缓缓道:“万年以前,神勉大师本就是道灵界人士,在某位始祖的暗中帮助之下,不仅成功绕过了自身修来的天罚,还成功飞升至神界,成为了御前侍卫,整整六千载。四千年前,下界星冥帝国的的一位皇帝,将两界之间唯一的一道天壑捅穿,导致神界灵气大量倒灌入下界,那一位皇帝也是凭此成功跻身天道者巅峰。事后天庭问责,那位皇帝竟是逆流而上,誓要与天庭斗个你死我活,他强行闯入天宫,想要直捣黄龙,被御前神勉拦截,俩人打斗至神界寄龙山,整整鏖战了三日。最终那位皇帝被神勉剥皮抽筋,其神魂也被封禁在了一盏油灯灯芯之中,千百年来,饱受炙烤。”

    “此事之后,御前神勉被封为神勉大将军,坐镇那位皇帝登天而来的西天门。”

    凌元问道:“为何神勉会被你们神界贬至下界?”

    杨艾又一次看向身旁的金堤渊,良久才说道:“神勉大师不是被贬。”

    凌元问道:“不是被贬,难不成……”

    杨艾点头道:“没错,神勉大师并非被贬才转世,而是被镇压致死,之后顺应天道,转世到了道灵界。”

    凌元心头一紧,神勉上一世的诸多细节,年少的他在当时并未详细过问,如今听来,真是让他心神紧绷,怒火焚烧。

    杨艾继续说道:“三界有一个传闻,天庭除了已经转世的道祖没出手,当日的在天庭的三位天道者,强行联手都没能将神勉拿下,其实是真的。”

    单璠感慨万千道:“那位神勉大师,修为真厉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被天庭镇压的呢?”

    杨艾第三次望向金堤渊,试探性问道:“能说吗?”

    金堤渊微笑道:“嘴巴长在杨掌律脸上,只要不提始祖名讳,便不会被怪罪。”

    杨艾这才说道:“这与金首席那位名义上的师傅大有关联。”

    凌元问道:“金首席的师傅,是妖族的哪位神仙?”

    金堤渊笑着说道:“始祖称不上是神仙,在我眼里,算是活死人吧。”

    杨艾左顾右盼一番后,发现没有外人在场,身体微微前倾,说道:“那是天君齐浒发现了神勉大师的秘密。”

    凌元问道:“什么秘密?”

    杨艾咽了一下口水,小心说道:“道祖与地藏菩萨有一句立世之言,齐浒发现神勉大将军万年以来就没赞同过此事。”

    对于那句箴言,凌元略有耳闻,他皱眉道:“就因为这种小事?”

    杨艾继续道:“当然不是,天君因此推演出了神勉在下界时,与金首席的师傅交情匪浅。其实无论何地,都讲究成分的,谁也不想自家有个反贼,随时都会伺机而动。自心事暴露之后,神勉就在那西天门候着天兵天将,可论单打独斗,白芷将军、徐道长、天君三人都不是神勉对手,后来是赶回来的真君杨戬,四位天道者合力,才将修道近万载的神勉镇压杀死。”

    凌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水全都打翻,撒了一片,他恼道:“神勉与那位始祖有交情又如何?神勉前世可曾害过你们神界一位仙人?”

    杨艾站起身来,极为不满道:“掌门这话说的就没劲了,什么叫你们神界,那明明是他们神界,跟我醒自来掌律有鸡毛关系?”

    凌元并未承认口误,只是气不打一处来,此事他真为神勉抱不平。

    金堤渊则是提醒道:“掌门就不担心那位帝国先帝?”

    凌元道:“若有机会,我自当上神界为神勉还有先帝,讨回属于他们的公道。”

    杨艾根本就不嫌事大,他附议道:“这事儿一定不能少了我。”

    凌元看了杨艾一眼,问道:“为何有了醒自来,你就连神界老家都肯舍弃,就目前的醒自来,怎么看都比不上神界的。”

    凌元所见之人,神勉与箫怀枫似乎存在着根本上的区别,还是一方水养一方人的缘故?

    杨艾无奈,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来自神界,并非神界就是我的。”

    好似想到了什么,杨艾不屑道:“不要看我只有十岁,觉着我之前学到的大道理都已抛诸脑后,还是认为我箫怀枫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入了醒自来的祖师堂了?并且还是掌律,不是最应该将自己放置在规矩之内的那个人?”

    凌元被杨艾的这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好似一道响亮的耳光,又一次在这大堂响起。

    凌元摇头苦笑道:“对不住,看来我要学的规矩还有很多,今后还需要你时时提醒了。”

    杨艾一拍胸脯,肯定道:“好说!”

    许平栗再一次上前,讪笑道:“殿下,你看看我……在咱们醒自来,做些啥好呢?”

    凌元将问题抛给了金堤渊与杨艾俩人,问道:“金首席、杨掌律,你们认为呢?”

    金堤渊这位在醒自来位高权重的妖族公子,已是很给许平栗面子了,他只是浅笑道:“得罪人的差事,我这个首席供奉还是不说话了吧。”

    许平栗一瞧金堤渊都害怕得罪自己,赶忙笑着拍了拍金堤渊的肩膀,说道:“金首席很上道,今后咱们同心协力,将醒自来打理得当啊。”

    金堤渊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

    凌元则拒绝道:“给你一些职位,我担心你会做不好,不如就不做了。”

    许平栗抓住凌元的手臂,急眼道:“别啊,我好不容易想要找点事做,你怎么也得给我安排一个,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亲戚!”

    凌元道:“倒是有个既重要,又轻松的职务,一般人还都做不好。”

    许平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我做我做,给我做!”

    凌元郑重问道:“不后悔?”

    许平栗肯定道:“不后悔!”

    凌元微微叹气,“还是算了吧。”

    许平栗就差骂娘了:“这么重要的职务,肯定给我这个亲戚啊,给别人你能放心咯!?”

    凌元凝重点头,无奈地说了一声好。

    许平栗询问道:“是写账本的先生,还是定起居的管家?账本其实我不太精通,管家倒是能够帮得上忙。”

    凌元摇头道:“都不是。”

    许平栗不解:“那是?”

    凌元道:“到时候醒自来在山中建房,肯定有不少流寇悍匪,我觉着山道上缺个拦路的,你去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许平栗何其精明,一下就看出了凌元的心思,“就一个看门的?”

    凌元直言道:“我知道你看不起,觉着有失身份地位,你这样的帝国世子哪里肯屈尊干这活儿,让人瞧去了,不得笑掉别人大牙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将来在醒自来没事儿做的时候,你不去看大门,就我去。我呀,在山门口摆个茶摊,优哉游哉领着醒自来的薪俸,跟别人唠唠嗑、喝喝茶就把钱挣了,想想都舒坦。”

    许平栗气不过凌元拿他开涮,龇牙咧嘴道:“你肯去看大门,那是因为你是掌门,我去看门,我就只是一个看门的!”

    凌元能够理解许平栗的心理,但他仍旧反驳道:“你心中包袱太重,还怎么行走江湖?若是真拉不下脸面,你不还有个帝国世子的头衔?还有个御统境修为的小姨不是?杨掌律一个十岁的孩子,尚且知道在其位谋其职,他都打算背靠醒自来与神界的几位仙人为敌,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许平栗哑口无言。

    这场争执被一旁的巴布看在眼中,也不过觉着凌元说教别人的功夫是一套一套的,对自己嘛……也就那样了。

    凌元抛弃了小医女,此时又对许平栗‘言传身教’,这样的行为,就好比方才杨艾的那句本是自嘲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被他完美且真切的照应在自身上了。

    门口走来一位画师,按照他与凌元的约定,除了供奉卓书极的眼眸没有画之外,其余的都在他手中的画卷里了。

    凌元双手接过画卷,递过去了一锭银子,与画师感谢一番,将其送到了拙匠人府门。

    说来也怪,若是一个月前的许平栗,与凌元发生方才的争执,许平栗早没了人影,可他却和金堤渊还有杨艾默默地跟在凌元身后。

    凌元心情并未被巴布破坏,可能是心境太过‘圆润’,他环视了醒自来当下这一批的元老,说道:“一块儿走走?”

    众人没有异议。

    这条街上,一眼望去就是热火朝天的铁匠铺子,三人行径在此,杨艾突然说道:“掌门,有个不情之请,你一定得帮忙才行。”

    这位上一次见面还嚷嚷着要跟自己比出个高低来的龙太子,此时有求于自己,是凌元没有想到的。

    凌元笑问道:“杨掌律的规矩,我已领教过了,但凡你能说出口的,都不是问题。”

    杨艾发现自己跟凌元交谈起来,其实也不会费劲,很多事只要统一了战线,好似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杨艾说道:“前几日我见过神勉大师,他要我别跟掌门走得太近,怕会有因果的牵扯。”

    神勉的手段其实很细腻,他要杨艾跟凌元有潜移默化的干系,却不能太过纯粹直接。

    目前俩人心湖是他神勉在搞鬼,凌元与杨艾尚不知情。

    凌元反问道:“神勉现在什么境界?能让你觉着是个麻烦。”

    杨艾说道:“境界尚不清楚,可他前一世毕竟是天庭最能打的人,即便在道灵界,怎么也得给他面子不是,所以我当面是答应了他的。”

    礼君圣的担忧就在此处,这个龙太子不听招呼,敢意气用事,真要是被神勉找上门来,可没他好果子吃,届时他这位百名仙人排第二的,能不能让杨艾毫发无损,礼君圣也都不敢保证。

    凌元说道:“副掌门与掌律之间存在矛盾,我这个掌门理当出面协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神勉不会与你置气的。”

    能有凌元这句话的承诺,杨艾的心头舒畅了不少。

    前方街上走来两名孩童,大的姑娘约莫六七岁,小的男孩约莫四岁,俩人本是不起眼的孩子,身上穿得也挺整洁,可凌元三人都瞧见孩子们的身上,都有脏东西附着。

    凌元将两名孩子拦住,仔细打量,他瞧见姑娘身上背着一个小竹箱,怀中抱着一只漆黑木板,男孩怀中同样也有一个,俩个小孩圆嘟嘟的小脸,都已被寒风吹得彤红。

    姑娘抬头望着像是一座山的大哥哥,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她强忍住泪水,一只手将男孩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把怀中的木板抱得更紧了一些。

    凌元蹲下身来,笑着询问道:“小姑娘,就你跟弟弟俩个人出门吗?”

    小姑娘没敢说话。

    凌元微微一笑,又说道:“不用害怕,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独自出门,很不安全,迷路了可怎办?”

    泪水在小姑娘明亮的眼眸里打转,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声:“我们去找爹娘的。”

    凌元又问道:“你们爹娘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

    小姑娘往后退了退,她哭腔道:“我爹娘死在了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我要带着弟弟去祭拜。”

    三人都为之一惊。

    凌元再一次仔细打量俩个孩子,他伸手将他们怀中的木板挨个儿翻了个面,发现木板是灵牌,上面还写有孩子爹娘的名字。

    凌元与孩子们说道:“我送你们去吧,不然路上会有危险的。”

    小脸红彤彤的小姑娘拒绝道:“我找得见路,不需要你带路。”

    凌元也不强求,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纸符箓,正要替孩子们收了脏东西,却被一旁的金堤渊说道:“掌门,还是我送他们去吧。”

    凌元有些犹豫,金堤渊解释道:“世间一切鬼魂,都要听从我的号令,况且掌门的符箓对我也有威胁,便只好让掌门收手了。”

    凌元觉着这个主意也不错,但为防万一,他仍是在询问孩子们的意见:“让这位大哥哥送你们去祭奠爹娘,好不好啊?”

    令凌元吃惊的是,俩孩子竟然都点了点头。

    难不成是金堤渊比自己更面善?

    一旁的金堤渊光凭这一点,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金堤渊跟凌元分开,领着俩孩出城去。

    身为妖族公子,金堤渊基本对天下鬼物以及阴气湿重之地,有着得天独厚的压胜。

    但物物相克,凌元刚才拿出来得黄纸符箓,对金堤渊却有着天生的排斥,倘若金堤渊再迟一步,待凌元将灵力走一遭龙蛇道,再灌入符箓内,不说孩子们身上的脏东西在劫难逃,他金堤渊也必须抽身十丈之外,才能不被符箓压制。

    金堤渊猜得没错,孩子们身上的脏东西,就是他们的爹娘魂魄。

    只不过让金堤渊瞧不起的,是有一个魂魄竟然开始吸食孩子的阳气,虎毒尚且不食子,再怎么困难,也不能啃噬自己的孩子。

    这对夫妻俩刚做冤魂不久,加之生前并无修为,所以尚未完全人形,他们口不能言,只能附身孩子身上,要自己的孩子带着香烛银纸,前往事发地祭奠。

    当到了地方上,天色已黑透,金堤渊手持火把,站在原地,发现夫妻俩的尸首,至今都没人收拾,就那样横七竖八得躺在地上。

    他们的面貌惨白渗人,男尸死不瞑目,口角微微张开,七窍都有血迹淌出,女尸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上身的衣裳也都支离破碎,金堤渊一拂衣袖,替女尸遮掩了污秽。

    小姑娘被吓得扑倒在双亲身上哇哇大哭,男孩儿则边哭边打滚,状况看样子一时清静不下来。

    金堤渊心念一动,一头红色英灵逐渐由虚化转为实质,随即英灵手持一把长剑,对着山脚下的一处空地,隔空一挑剑尖,一道深坑呈现眼前。

    英灵将俩人尸首安置到坑内,特意从别处多搬了些泥土来掩埋,好将坟头垒高。

    小姑娘逐渐止住了哭腔,她就要将自己怀中的灵位放在坟前,被金堤渊提醒道:“你们爹娘让你们带着灵位,是为了他们能够更好的附身在你跟你弟弟身上,并不是用来做墓碑的。”

    随后金堤渊看见了一旁的光溜巨石,英灵得令,将巨石轻松抱起,随后高高抛出,斩出数剑,两张崭新的墓碑一落地,正好不歪不斜地矗立在坟前。

    英灵靠近孩子,吓得孩子们躲到了金堤渊身后,金堤渊说道:“它没有恶意,它只是想看看灵位上写的什么,好拓写到墓碑上。”

    待孩子们拿出怀中的灵牌,英灵便照着临摹。

    见大哥哥安顿好了爹娘的尸首,小姑娘拉着弟弟的手,靠上前去,她将背后的小竹箱卸下,从中拿出来一大摞银纸香烛,用怀竹点燃,就这么给自己死去的爹娘敬了孝。

    此时孩子们瞧不见的,都被金堤渊看在眼中,那些焚烧殆尽的银纸,所飘荡而上的青烟,又折返降落在了孩子们身上。

    在这般庄重的场合之下,金堤渊却是笑着说道:“我们该做正事了。”

    孩子们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这位手持火把的大哥哥,都想着正事不都做完了吗?

    金堤渊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孩子们,随后摊手一招,附身在孩子们身上的魂魄便被剥离而出,以常人瞧之不见的趋势,窜入到了火堆之中。

    孩子们尚且不知大哥哥在做什么,只是觉着大哥哥的手势,像是在叫他们起身,于是他们纷纷站起。但身后传来阵阵轻响,孩子们扭头一看,瞧见尚未燃尽的火堆中,有两点金光逐渐浮空,而后金光变得流光溢彩,爹娘的灵魂体大显身前。

    孩子们霎时间崩溃大哭,都向前拥抱而去,只是抱了个空,皆失足摔倒。

    孩子爹娘死前毫无修为,魂魄看不见摸不着,七日之后,本应下地府轮回转世,可既然让金堤渊碰见了,他本意是让亲人团聚一番,只是碍于孩子们的哭腔,他不惜借天地法相,加持于魂魄体之上,不仅让灵魂体能言善辩,更是让灵魂体能够被世间阳物触手可及。

    本是在妖族地境再不过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在道灵界,金堤渊已经触碰了地府的底线。

    九幽之下的地府,大门突然打开,图谶尊者手持三尖俩刃刀,上得道灵界就要问罪妖族二公子。

    地府不属于三界,却管束着三界的所有英灵,妖族也是沾了僵尸始祖将臣的光,就那个把将臣封禁的墓境,与妖族地境相距不远,加之金堤渊的关系,将臣便特殊照顾了,多年以来,妖族多次借天地法相,强行‘拘留’族人,地府对此也就睁一只眼。

    只是此法的根源,目前尚在地藏菩萨坐骑谛听的铺垫之下,但凡此法现世一次,谛听便发出一阵喷嚏,导致整个地府都要抖三抖。

    图谶尊者发现是金堤渊胆敢在道灵界运用此法,当即就要以武力造访。

    只是说巧不巧的,图谶尊者这位实力通天的道者,竟然鬼使神差地现身在了克莫山后山,令他愣住了半晌。

    再说金堤渊,他将正事搁置,给了一家人一炷香的团聚,让夫妻俩看看自己的孩子,摸摸自己的孩子。

    待一家人的情绪稳定下来,金堤渊开口道:“你二人遇到仇人报怨,死于非命,回去过后,你们有一人可去拙匠人府内,找醒自来掌门定夺此事。”

    那女子则抱着自己的小儿子,牵着闺女的手,鞠躬道:“谢谢恩人为我夫妻二人还阳,烦请恩人告知名讳,我回去就给恩人竖立神位,不敢说做得有多好,至少世世代代,每天三柱清香孝敬恩人。”

    金堤渊想着这也不错,便笑着说道:“在下金堤渊。”

    女子随即将孩子放下,捞起袖子,上前说道:“请恩人在我手臂上写下名讳,以免错字。”

    女子说着就要咬破手指,以供恩人使用,金堤渊却抬手制止,只见他伸出食指,指尖热气蒸腾,在女子面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子笑着说道:“这就不怕弄错了。”

    金堤渊看着夫妻二人打算结伴离去,说道:“你们夫妻俩,只能有一人离开,另一个人会在一炷香后,魂飞魄散,失去转世轮回局的机会,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做个决定吧。”

    男子愤恨的眼神再一次出现,第一次是金堤渊瞧见他吸食自己孩子精气的时候。

    女子知道自己相公的脾气,否者也不会让俩人在野外遇害了,她一把抓住相公的手,与金堤渊说道:“让孩子爹陪着孩子们回家吧。”

    金堤渊望着男子问道:“那你的决定呢?”

    男子抑制住怒火,说道:“我回去,孩子娘留下。”

    金堤渊反问道:“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男子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转身从地上的小竹箱里,拿出一把孩子们赶路用做防身的匕首,朝着金堤渊就刺去:“死你娘啊死,怎么不是你去死!?”

    可是没等他靠近金堤渊三步范围内,整个人便逐渐分崩离析,男子顿时止步,他看着自己的四肢消失,求饶道:“恩人高抬贵手!”

    见金堤渊还无反应,男子又叫喊道:“娘子救我!”

    女子掩面而泣,她并未有所行动。

    最终男子化作了一团尘烟,消散于天地间。

    杨艾的吃相则有些着急,囫囵吞枣一般,将糕点往嘴里塞,一旁的单璠被逗得乐不可支,她还主动给杨艾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慢点吃。

    杨艾则按照约定,乖乖地答谢道:“谢姑奶奶。”

    ——

    可能是因为巴布讥讽自己的缘故,凌元做到了来者不拒,愣是同意了这位对自己有过杀心的妖族公子,好在凌元并不明白其中隐晦。

    凌元知晓他们三人的身份,在三界看来,已不算是一件小事,所以为表重视,当天他亲自去街上请了一位画师,为醒自来的开山五人描像。

    凌元让画师先画完能画的。

    另一处,师徒三人在一块儿吃茶,杨艾与金堤渊、以及许平栗也在,六人头一天相处得还算融洽,互相之间时不时会搭上一腔。

    金堤渊慢慢咀嚼着一块糕点,夸赞道:“拙匠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可点心的功夫,也是和他们的打铁一样,走的是上乘路子。”

    单允大概都能算清十年之后的三界,所以他在家中的桌案上,给三界写下批言:世上无坏人好人。

    后续他并没继续写,是觉着这句批言,有可能会牵扯天道与神勉和尚。

    单允偶尔想想,自己的确没错,三界之内,按照既定的规矩,运行了万年之久,没理由再打破。

    等到忙完前面四人的画像,凌元领着画师去往卓书极休息的厢房,本是不愿多打扰,可此事紧急,凌元便独断一回了。

    卓书极一直躺在床上,不知睡着了没有,凌元问画师可否将就一下,让他坐在床榻旁绘画,画师说道:“问题倒是不大,可这位先生在睡觉,我便没法画他的眼。”

    能娶到夏童为妻,单允此生已知足。

    所以在兴起之余,为道灵界这间还算牢固的屋子添砖加瓦,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没有拖其他两位天道者的后腿。

    至于金堤渊能够在凌元与杨艾之间的心湖言语,自然就是单允的准允了。

    此事已超出三界的管辖范畴,神勉和尚就是想要看看,在他这位因果面前,天道的下一步,会向何处伸展。

    而被困在墓境里的始祖将臣,更是鞭长莫及了。

    单允出手之时,其实是向妻子夏童询问了意见的,他总觉着一个好相公,就不能做让妻子担心的事,所以这相濡以沫的二十年来,除却去往星冥帝国,单允在出门前,都是与妻子说明了情况。

    以夏童的性子,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当然是要相公赶紧出门,就怕去晚了,耽搁了时辰。

    于是单允将计就计,把神勉和尚的顺水人情,再往前送了一大截儿,最终使得三界最重要的三位天骄之子,齐聚一处。

    这等前无古人的神来之手,神界玉帝早已将实权交予单允之手,他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单允知道凌元与杨艾之间的因果牵引,是神勉和尚的手笔,也不能算作尽是他的,神勉和尚也不过是让一些隐藏的脉络,早日浮出水面,他好见招拆招,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只是单允也想找神勉和尚问问,这个人情到底是还给了谁?

    仅仅只是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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