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还不放心，大可派人来结果了我，反正我如今已不再是宴家之人，身无长物，又不过孤家寡人，她便是派人前来杀了我，也无人会阻止，更无人会追究，甚至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永绝后患，何乐而不为？”
“翊??！”听她如此说，姜宁珊忍不住加重了语气，那隐隐蕴含的责备，让屋中之人不再说话，两人之间也再度陷入了沉默。
姜宁珊心中疼惜，又软了话音，似叹息一般对她道：“不论你是否相信，我是真的想要帮助你。”
“我信。”
屋中传来的话，让姜宁珊一愣，又有些欣喜。
然而，接下来屋中的人却说：“不过，你还是回去吧，我并不需要你的好意。先前我说的话，也请你转告宴怡州，我并非激将，是真心提出建议，让她不要怀疑。”
“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姜宁珊一口气堵在心口，却不知是在生屋中之人的气，还是对屋中之人口中的他人心有不满。
她对自己越加翻滚的异样情绪万分不解，站在屋外沉心思考片刻，将那些奇怪的思绪压下，才微微动了动身。
屋中之人似乎不想在再同她说话了，即使从对方的呼吸声也能察觉到，对方并没有入定或是熟睡，但隐隐传来的抗拒和排斥也告诉她，便是再出言，对方也不会回答她了。
但姜宁珊并未离开，她动了动手指，在那破破烂烂的门框上施了一记驻风术，挡住了荒林肆虐的风。
随后她挥挥手，便在那旧屋之外苔藓遍布的石阶上席地而坐，也不顾自己洁白无瑕的衣衫是否会染上脏污，就这么闭着眼睛，陷入了浅修之中。
屋外的人一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才起身离开。
宴翊??放松下来，任由僵硬的背脊变得微弯，漆黑的眸子却是看着那个破烂的门口，有些失神。
那门框上，还残留着一些对方法术的痕迹，并未持续多久，便很快消散了。
有宴玉蝶时常来找她，那扇门也不是第一次粉身碎骨。
宴玉蝶不会管她会不会吹风受冻，对方如今已是晋升炼气八层的体修，不说寒暑不侵，也不会被区区凉风所冻。
宴玉蝶不会如此体贴她，便是以前也不会。
或许宴玉蝶更希望自己多吃些苦头，这样，她这个让她备受屈辱的前主子，说不定就会收拾包袱从这里滚蛋，再也碍不了她的眼。
宴玉蝶对她没有好脸色，宴翊??也不会对她有好脸色，对方不耐烦同她拉扯，门便成了出气筒，所以那扇门总是被她修修补补，若是再也修不好，她还得自己重新做两扇。
拜宴玉蝶所赐，她修行的本事一分没有，做门的本事倒是厉害不少。
若不是她灵根之中唯独少了火系，她日后说不得还能往炼器师一脉发展。在无数次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宴翊??总是能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
若是被宴玉蝶耽误得晚了，像昨日那般根本来不及寻找挡风之物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宴翊??早已习惯在屋中准备多余的干草，好让自己能够好过一些。
只是没想到，昨日的干草并未怎么派上用场。
宴翊??不是没有和姜宁珊打过交道，虽没有多么熟悉，但她可以确定，对方并不是这般体贴之人。
便是体贴，也不该是对着她的。
她不知道姜宁珊为何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好像她不知道心中为何会平白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一般。
还有——
宴翊??抬手，摸到了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硬物。
她低下头端详，那是一个碧玉手镯，碧幽幽的颜色闪烁着深沉的暗芒。镯子质地光滑，却不是一般那等打磨成完整一圈的样子。
它像一根长长的藤条，缠绕在她手腕上，缠作几圈还辫成了麻花儿，乍一看倒也与玉镯一般无二，就是造型奇特一些。
那纤细的藤条上甚至还缀着几片嫩嫩的小叶，若是指尖逗弄两下，还能看到它不耐烦的摇晃，似有生命。
原本这般古怪的东西，她应该避而远之，将它丢得远远的，但心中还未升起这样的念头，便隐隐从那藤条上感觉到一股连接灵魂一般的亲切之感。
所以，宴翊??还是将之留在了身边，虽不知它有什么用。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宴翊??望着那片空荡荡的门框，不禁又想起了昨夜在屋外守了一夜的人。
自从被赶出宴家，宴翊??便在周身竖起了尖刺，不论何人靠近，都会被她刺得遍体鳞伤，宴玉蝶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回报她的态度，宴玉蝶便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她，两个刺猬，最终只能两败俱伤。
姜宁珊和宴玉蝶却不同，在她张牙舞爪的时候，对方非但没有生硬的“回报”于她，也没有冲动的负气而走，倒是对她万分包容一般，仿佛自己不论对她做什么，对方都能全数接下，不会生气，不会怨怼。
她尖刺就如同落在一团棉花上，落不到实处，对对方完全不起作用。
最后，不是对方的锲而不舍打动了她，反倒是她自己舍不得再“无理取闹”，收敛了下来。
好像心中有一个小人在不断念叨，你怎么能伤害她，你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可是为什么会舍不得呢？
姜宁珊是谁？她是宴怡州的的亲表姐，宴家主母嫡亲兄长的女儿，自来与宴怡州同仇敌忾，在她还未失势之时，便和宴怡州一样，一边轻蔑于她的出身，一边又免不了嫉恨于她。
这样一个人，甚至还不如自小跟随在她身边，被她纵容得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玉蝶。
至少，宴玉蝶曾经还算是真心实意的向着她的，不是么？
她连宴玉蝶都能狠心推开，竟会对姜宁珊心生不忍？
这种凭空生出的感觉，让宴翊??万分疑惑，也…无法面对。
所以，不论对方如何劝说，她还是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还做出拒人于千里外的姿态，想要逼得对方知难而退。
对方的确能察觉到她的心意，也果然没有再靠近一步，却不是宴翊??所想的那样转身离开，而是默默坐在门外守了她一夜，直到今天一早才匆匆离开。
宴翊??知道高高在上的灵翌宗掌宗师姐姜宁珊有多讨厌这等“低贱、破烂”的地方，对方竟然能忍受这些，纡尊降贵在她门口坐了整整一晚，宴翊??如何能不奇怪？
而且，她这等娇生惯养，前呼后拥的世家小姐，竟然还有这般细心体贴，在临走前特意替她解去了门框的驻风术，也扫去了昨日守护的痕迹，便是离开时也避着不叫他人看到，不让人察觉端倪。
姜宁珊做这些的目的，是为了与自己划清界限，耻于让别人发现自己与她的来往；还是为了防止自己因她的擅自介入而被他人嫉恨，以防她被人抓住把柄无事生非，宴翊??自认还是分得清的。
也是因此，宴翊??心中越发觉得古怪。
她免不了想着，对方忽然性情大变，对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友善，是不是和她一样，遭遇了什么冥冥之中的操纵呢？
此事，还要再好生观察一番。她有预感，对方不会如此轻易放弃，还会来的。
来日方长，没了宴家那群对她指手画脚的老不死，她有的是时间与对方耗。
宴翊??起身，走出旧屋。
她得再去做两扇门了。
“如果你是为了宴怡州，你大可以告诉她，我如今已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身在这个灵脉破碎之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威胁到她的地位，你只管让她放心便是。”
“不，翊??，我并非为她，我是真的——”
她柔声哄道：“翊??，莫要倔强，你跟我走吧？”
屋中的人沉默片刻, 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姜宁珊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稍稍松了一口气，对方还愿意思考她的话，那证明还有机会。
“翊??，你还想变强，还想让宴家的人看到，哪怕你的天赋并不如他们所期望，也能达到寻常人所无法拥有的实力不是么？”
房中的人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突然问道：“你为何突然前来向我示好？若是心血来潮，你也不必拿我开玩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以前，以前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她怎么舍得？
姜宁珊回想起以前的记忆，心中唯有苦笑。有那些经历在，她又如何奢望能够取信于她？
“你不该来这里, ”屋中人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应该在宴怡州身边不是吗？我与你并无交情，你又何必来找我？”
“还是说，你觉得我如今狼狈的样子能够取悦你？”
“翊??！”
“既然如此，待在这毫无灵气的地方，又如何能够成功？”
“你需要一个更好的环境，”姜宁珊再接再厉：“跟我走吧，翊??，我带你去真正适合你的地方。”
“呵，”屋中又传来一声冷笑：“怎么，连这个被人打破灵脉的灵气稀薄之地, 也容不下我了吗？灵翌宗的掌宗师姐。”
“不, ”未免屋中之人对她太过排斥, 不耐烦听她的话, 姜宁珊很快说道：“住在这里太委屈你了。”
“你走吧, ”屋中的人可能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 我只是——”
“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不，”姜宁珊却是摇头：“你不该待在这里。”
翊??怎么能待在这样的地方, 受这些人的冷嘲热讽？她本该翱翔于天际，而不是被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地方。
姜宁珊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怒气, 却又说不上究竟是为何, 仔细想想, 似乎是气她如此贬低自己，“不要说了，翊??。”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
姜宁珊想要否认, 但又觉得没有任何可信度。
她犹豫了片刻：“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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