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钱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何不能说这些？”
丁三水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最终还是因着龙钱不变的好态度，把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我……不是什么好人，欺男霸女，仗着姐姐的关系，做过不少混账事，即便你杀了我，我也没什么办法，你为何要跟我这样的人说这么多？”
便是我父母……都没有这样跟我说过。
最后这句话，他还是咽了下去，他总是有些羞耻心的。
龙钱嘴角上扬，深黑的眸中竟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不，与其说是温柔，不若称之为……慈祥。
“三水兄，我可不是什么滥杀的人。”他先开了个玩笑，这才继续道：“你确实如你自己所言，是个混账，可是若我就这么把你杀了，我却觉着，太浪费了些。”
丁三水有些愣怔，就听龙钱带着宽慰的声音道：“混账死了，就只是少了一个混账而已，但这个混账若变作好人，那么，不但少了一个混账，还多了一个好人啊。”
龙钱说这话时，漆黑的眸子显得极为明亮，凑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众人也跟丁三水一般，发起愣来。
“三水兄，我知你是有心干出些事业的。”龙钱再接再厉道：“因为你知道你是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能横行霸道，所以心里便总有一份自卑，越是自卑，就越是不能接受别人无视你，所以今天早上，才在我要离开时，拦下了我，并恶语相向。”
丁三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回想早上的情景，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而这证明，你是不甘于现状的，若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好，又怎么会自卑呢？”龙钱认真的分析着，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丁三水不由点了点头，是啊，他确实不安于现状，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凭着自己，而非他人。
一旁的壮汉们和一直在围观，此时也凑了过来的江湖人们也不由点起头来，他们这般年轻又有几分武功傍身的，哪个不希望凭着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呢？
“所以啊，就更应该出去看看了。”龙钱陡然站起身，提高了声音道：“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哪耐烦读那等东西？不若出去闯闯、看看，也见见这世间之景！”
他说得豪迈，引得周遭一片叫好之声：
“对啊！”
“说得好！”
“合该出去瞧瞧！”
龙钱这番话正戳中了大部分人的心思，沈嫮生也被说得有些热血翻涌，她为何要离开家？不就是为了看看这江湖么？
不过相比较已经是一副恨不得回去收拾了行李就出门的汉子，她多少还保留了一些冷静，或许是龙钱一开始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她总觉着，龙钱不是这么热血的人……
“好男儿志在四方！诸位大哥还请听我一言，趁着年轻多闯荡闯荡，总没有坏处的！”龙钱这边还在继续高声呼喝，引得周遭一片应和之声，很有些一呼百应的架势。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不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这些应和之人，大部分还被龙钱打得哭爹喊娘呢？
丁三水被这场面感染，也不有站起身来，跟着喊了两句，不过他到底身子虚弱，才喊了两句，便觉得有些难过，只好又坐下来，一双小眼睛却仍是亮亮地盯着龙钱。
之前吐完之后一直缩在墙边的丁姐姐和她的小侍女，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是很明白这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丁姐姐因为刚刚的事，对弟弟的感情已经复杂起来，见龙钱去找麻烦也没凑过去，所以并未听到龙钱刚刚说的话，只是见龙钱站起来呼喝一声，刚刚还被打的那些人就高声应和起来，自然觉得极为不解。
而和他一样不解的，还有刚刚进院子的赤月帮二当家。
他望着自家手下和一些不认识的江湖人挤在一处，对一个年轻人高声应和，一时都有些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了。
他作为赤月帮的二当家，自然不可能整日待在家里，是中午回了家找自家爱妾时，才知道爱妾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被人打了，爱妾去了医馆，但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想着下午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却遇到这等场面。
便是他给手下们鼓劲时，都没有收到过这么热烈的回应好吗？
抱着这样莫名不甘心的想法，他也没急着找自家爱妾，反而气沉丹田，大笑道：“哈哈哈，不知诸位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他的声音很大，听着浑厚有力，众人都回头望去，就见一个长得颇有特点的男人，正站在前厅到后院那道小门前。
那些跟着丁姐姐一起来的汉子，自然都认出来这是他们二当家，连忙转身抱拳道：“见过二当家！”
丁姐姐见了这人，更是在侍女的搀扶下一路小跑地过去了，口中唤道：“夫君——”
人群渐渐散开，龙钱也正瞧见丁姐姐扑倒这人怀里的一幕，饶是淡定如他，此时也不由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位二当家身材伟岸，若是只看背影与丁姐姐也是极为般配的，只是……毛发委实过于茂盛了些。
要不是龙钱眼神好，他连这位的眼睛都要瞧不见在哪了。
思及此，丁三水就冷静了不少，虽然依旧有些心动，但已经能思考一些事了，他看着龙钱，目光复杂：“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他一直以为龙钱是那等正道少侠，出手教训他是因为他行事不端，万万没有理由这么跟他推心置腹，好言好语地劝他寻些正经事做。
不过很快，他就被龙钱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跑商？”
“是啊。”龙钱笑得很和善，“我大庆疆土辽阔，朝廷如今也鼓励商业发展，现今跑商可比前朝容易得多，各地又有天波府镇守，安全性也不用操心，不说远的，就是把月霞城的那些珍奇货物运回月山县，也应该能赚一笔。”
丁三水被他画的这个大饼吸引了注意力，一时似乎连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而他当年为何没想着出去呢？
因为……外面能人太多了。
是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在月山县，他不过凭着姐姐是赤月帮二当家的一个小妾，就可以过得相当滋润，不说为所欲为吧，也远不是去那月霞城时的畏畏缩缩可比的。
矮胖子咽了口唾沫，挤出个勉力放松的笑：“哦，我叫丁三水。”
“哦，原来是三水兄。”龙钱点点头，礼尚往来似的报上了自家姓名：“在下龙钱，此前多有得罪了。”
他提到这个，丁三水的额头又止不住地冒起了冷汗，本就因失血过多发白的脸色更是泛起青来。
“再说，三水兄难道就不想出去瞧瞧？”龙钱再接再厉，“人活在世短短几十年，难道就在这小小的月山县过一辈子不成？”
丁三水一愣，不由想起以前去月霞城时，见着的繁华景象，那可远不是月山县这连一条大路都没有的小地方可比的。
龙钱见状笑了一下，又伸长手在他放于桌上的手腕上拍了拍：“三水兄，小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着……你还是找些适合自己的工作比较好，看你也有不少兄弟，好像也不缺本金的样子，去跑跑商也不错啊。”
丁三水被他拍得抖了一下，其实龙钱压根儿没碰到他的伤处，但他愣是觉得那疼一下子尖锐起来，身上又开始冒冷汗。
龙钱拍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好歹给了他一些缓冲的空间。
看着不那么紧张的矮胖子，龙钱有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丁公子，咱们这也算是见过两面了，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龙钱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他的伤处一会儿，头一次不那么礼貌地挑起了眉：“恕我直言，三水兄的身手……不说比之天波府的各位，就是比之普通捕快，只怕也错得远啊。”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连捕快和天波府都没收保护费，你这菜鸡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丁三水虽然不聪明，倒也不至于连这都听不出来，可此时断指之处正是痛得厉害的时候，面对龙钱这造成一切之人，他怎么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龙钱却像是没瞧见似的，只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不知三水兄现在在何处高就啊？”
丁三水有些迷茫，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迟疑着答道：“没……就收些保护费，勉强度日而已。”
目送着大夫离开了，龙钱的手牢牢压制住了胖子的挣扎，在真正的习武之人中，他绝不是以力气见长的，但压制这么一个估摸着没练过几天内气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丁公子，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何必这么激动呢？”龙钱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意味。
矮胖子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只能颤巍巍道：“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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