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钱摇了摇头，脸上没有那种刻意的温柔神色，只黑沉的眸中带出点点温暖的笑意：“是我要谢谢沈姑娘不怪我才是。”
沈嫮生笑了下，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神情颇为放松：“这些事我从没跟别人讲过，家里人已经够为我担忧的了，小时候依稀问过几次，搞得他们对我这件事都特别敏感，长大一点我就不敢再跟他们说了。
而对着其他人，我更不能丢我云京沈家的脸，我必须让他们知道，即使我这辈子就这水平，也依旧是云京沈家的嫡女。
今天遇到你……呵，倒是都说出来了。”
龙钱看着她，黑眸中是未散去的笑意，半是认真半是打趣道：“既然如此，礼尚往来，我也该把我的事和盘托出才是。”
说着，他便把之前月霞城发生的事简略说了，末了才顺嘴似的问道：“哦，对了，沈姑娘之前提到了金钱镖，却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
他这一番作为可谓是一举数得，既和沈嫮生交换了“秘密”，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又把自己想要透露出去的事情说了出去，最后还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金钱镖身上。
沈嫮生可是完全不知道龙钱这一番算盘打得当当响，而是被这一连串信息砸得有些懵，一时不知是该吃惊于龙钱和七杀阁交过手，还是该震撼于那在龙钱口中轻描淡写地交锋，当然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些可怕的蛊虫，弄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然龙钱说得简简单单，但是沈嫮生自小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事情是极为敏感的，自然不会当真觉得事情如龙钱所描述一般平淡，不由对龙钱又高看了几分。
此时听到他问金钱镖的事，她才在良好的家教下压下满肚子的兴奋和疑问，先解答了龙钱的疑惑：“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嫮生说到自己崇拜的人物，话也多了很多，一脸崇慕地讲了金钱镖的故事，末了才遗憾道：“金钱镖是真正有豪侠之气的人物，可惜后来不知所踪……不过如他那般的人，想必不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吧。”
龙钱不由勾起了嘴角，眼中泄出几分意有所指的笑意：“是啊，一定过得很好。”
沈嫮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好奇，不过她此时好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见关于金钱镖的话题告一段落，连忙把之前积攒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
龙钱自然是事无巨细地回答了，沈嫮生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月霞城事件的种种细节，他本来就想找机会讲出去，沈嫮生如此配合他简直是求之不得。
两人就这么一直聊天，直到连沈嫮生都觉得口干舌燥，这才发现茶壶里已经没有水了，她恍然惊觉龙钱似乎是一直在给她倒水，他自己反而没喝几口，此时声音都沙哑了。
“……大概就是这样了，沈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龙钱说完最后一段话，面色依旧平静，黝黑的瞳眸显得十分平和，似乎声音沙哑到有些劈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有了没有了。”沈嫮生连忙摇了摇头，起身道：“抱歉啊，一直拖着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嗓子都哑了，我下去给你要点水吧。”
龙钱连忙起身拦住了她，低声道：“还是我去吧，沈姑娘你若困了，就先在床上休息一下，等明天再从正门进来，要一间客房。”
不过他并未直接套近乎，而是递给沈嫮生一张新的手帕，温声道：“沈姑娘，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找到适合你的那一条道路。”
沈嫮生看着眼前的帕子，一股热意又涌上眼眶，她连忙接过帕子捂着脸仰起头来，似乎这样就能让眼泪流回去似的，好半晌拿下帕子，认真地看着龙钱道：“或许吧……呵呵，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龙公子也看到了，我的身手……不，我根本没有身手这东西。”沈嫮生抿了抿唇，嘴角含着一丝苦意，“明明生在云京沈家，明明拜入了峨眉掌门名下，我……却依旧不过是一个三流小蟊贼那般，除了轻功好些，全然不似我这般出身之人。”
龙钱面露尴尬之色，开口安慰道：“沈姑娘年纪还小，有这般轻功造诣已属不易，若非是我在窗边设了陷阱以做警戒只用，只怕完全不会察觉到你推了窗户，更别提听到你攀上窗沿时的动作了。”
沈嫮生摇了摇头，苦笑道：“龙公子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最为清楚，与我年纪相仿，家世相仿者，我也见过不少，哪一个如今不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人物？只有我……莫说没有江湖人听说过我，便是认识我的人，也多在暗地里嘲笑我，笑我……一点习武的天赋都没有。”
可是……我……”
沈嫮生说到后来，又有些哽咽，但这回与之前受了惊吓后委屈的呜咽不同，这次她并未落下泪来，却让人感受到她身上更深的痛苦和一直被苦苦压抑着的悲鸣。
龙钱垂下眼帘，面上自然是一副不忍的模样，心中却是宛如冬日冰湖，平滑如镜，不起波澜，只在听到“金钱镖”名字时有些微的惊讶，旋即不由暗道，天助我也。
最后四个字似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有种讽刺之感。
“在下龙钱，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已，沈姑娘不必在意。”龙钱坐着抱了下拳，面上总算不再是那副温柔模样，倒是让沈嫮生悄悄松了口气。
“这次……是我大意了，多谢龙公子不杀之恩。”沈嫮生这句话倒确实是有点出乎龙钱的预料，让他终于正视起面前这个少女来。
龙钱一时默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都模样，沈嫮生却也不用他说什么，只自顾自地倾诉道：“可是我不甘心啊，明明是同样的父母，我的努力也一点不少，为何偏偏就我这般差劲？我受着这武林中一流的教导，有无数天材地宝供我修炼之用，然而自我正式接触武学开始，至今十一年，我却……和江湖上那些没有什么师门教导，自己摸索着练武的江湖人没什么不同。
我知道，我就是于这一途上没有天赋，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我想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大侠，惩恶扬善，为武林同仁交口称赞；想成为金钱镖那样的真侠士，亦正亦邪，快意恩仇，江湖之大，无处不可去得！
龙钱看她这幅模样，便知必有隐情，联系这姑娘的武功之平平，他心里就明白了一些，但还是做出一副克制的好奇姿态问：“恕龙某失礼，不知沈姑娘为何这般垂头丧气？”
沈嫮生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但或许是龙钱已经见过了她最狼狈的模样，也或许是龙钱这种明明有能力却并未伤害她分毫的态度，让她莫名放下了心防，对龙钱有了些微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依赖感，刚刚发生的事又与这个心结有关，此时心情也尚未平复，所以只是稍微犹豫便开了口。
龙钱也不急着开口，而是不紧不慢地把绳子收了起来，又从屏风外的桌旁拿了个椅子放在沈嫮生身边，这才施施然坐回床沿，神色悠哉地等着沈嫮生整理心情。
沈嫮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头问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沈嫮生轻哼一声，漂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得意，嘴上却道：“本小姐才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你刚刚说得没错，今天遇到的要不是你，我现在尸体只怕都凉了。”
龙钱深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此时自然地目露赞许：“沈姑娘心胸宽广，以后必会有一番作为。”
听到龙钱这番话，沈嫮生先是嘴角一翘，却又很快暗淡了眸色，轻叹道：“借你吉言吧。”
龙钱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沈嫮生见了，顶着一张哭得眼眶、鼻尖儿、脸颊都红红的脸，挑眉笑道：“怎么？觉得我是千金大小姐，肯定不愿意承认错误？”
龙钱摇了摇头：“不，从沈姑娘你没有一开始就暴露身份，以及毫不犹豫地试图讨好我，都能看出你并不是那么看重面子的人，只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从险些被轻薄的愤怒和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并且听进去我这个刚刚还恐吓了你的人的建议。”
龙钱也不在意她的动作，看她喝完了，还体贴地问了一句：“沈姑娘，还要水吗？”
沈嫮生放下杯子，抬起眼来，似乎是想狠狠瞪龙钱一下，但在触及到龙钱那温柔笑着时也显得黑如浓墨的眼睛时，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复又垂下眼帘，不与龙钱对视，默默把杯子推了回去。
龙钱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沈嫮生接过来，却没有再喝，只放在手中握着，想要从中汲取些微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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