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老三，你就是好奇心太重，这江湖上的事儿，还是少几分好奇吧。”
不管听几次他的声音，龙钱还是觉得一股寒意不可抑制的蹿上脊梁，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声音，只怕那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也不过如此了。
老三听了这话，虽然心中还是非常好奇，但还是听了两位兄长的话，没再追问下去，只道：“说的也是，再说，谁知道那些有钱人怎么想的？没准儿就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呢。”
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了似的，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其他的，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龙钱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心里却像是抓心挠肝儿似的好奇，他们口中的“那小子”是谁？为什么值钱？人又怎么能值钱呢？莫非是有什么人出钱悬赏？这月山四兄弟又是干什么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龙钱紧紧盯着那四兄弟的一举一动，期望能再听到些什么，可这一看，他却发现了一件他之前因为紧张忽略了的事。
那老三似是换了一件衣服，衣服上半点儿血迹都没有，而且看他行动自如的样子，竟完全不像是受了伤，龙钱都要以为他之前看见那人受伤是自己的幻想了。
难道江湖人都是这样？个个儿可媲美刮骨疗伤的关二爷？
龙钱想了一阵，还是觉得一个人就算再怎么能忍痛，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影响行动。
注意到这个，他的记忆似乎也一下子鲜明起来，被埋在脑海里的记忆被翻找出来，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见，每个人的动作、眼神、说话的语气等等，俱都随着他的回忆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从小就特别记事，而且不记路、不记书，只记事，只要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只要他愿意想，总能回忆起来，而且三天内的记忆可以做到巨细靡遗，他不只能想起他前天晚上吃的什么菜，他甚至能想起来他吃了几口，先吃的什么，后吃的什么。
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想回忆起来是十分轻松的。
他反复回忆着这段记忆，努力想要用甄掌柜曾教过他的方法进行分析。
首先最大的疑点就是，这四个劫匪为什么要抢劫他和金钱镖这种一看就没钱的人，他早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当时为何没有刨根问底呢？
是因为金钱镖说话了。
自金钱镖开口，他就被那种江湖故事一般的发展吸引了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细细回想，一切发展都太自然了，就像经过无数人传说的江湖故事，每个情节都有固定的套路，两方一来一往，也不过是早就编排好的话本一般。
龙钱想到了一种他十分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性。
不不，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亲眼看着金钱镖射出暗器，将那老三的胳膊打得血流不止的。
可是越想说服自己，各种疑点便越发快的冒了出来。
比如他其实一直没亲眼看到伤口，只看到有血流出来而已，后来那几人聚在一起取暗器、包扎，挤作一团，他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在最后看到了一枚染血的金钱镖。
比如那个老四一直木讷讷的，在老三受伤之后虽然一直叫着三哥三哥，但眼神却没什么太大波动，就算脑子真的不太好使，看到自己亲三哥受了伤，肯定还是会有所反应的。
再比如那个老二竟然一直没说话，从他刚刚和其他三人谈笑自如的样子看来，他们兄弟都并不在意他的声音，那他在老三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很特别，在那种情况下，显得太过引人注意了，会打破那种营造好的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地发展。
龙钱想到这里，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钱儿，你记住，有一位福先生曾经说过，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无论在怎么不可能，也一定是正确答案。”
恍然间，龙钱耳边似乎响起了甄掌柜对他说的那句话。
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承认，也必须做好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呢？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小跑堂，有什么值得人这么费尽心思做局的呢？
龙钱怎么都想不明白，就在他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准备重新推测时，刚刚那老三的话宛如一到惊雷一般划过他的脑海。
“大哥，你说那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他话中的“那小子”，就是自己呢？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便再也遏制不住，龙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但还是决定先做最坏打算再说。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龙钱虽说想了很多，但想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并没有真的用去多少时间，他抬头看时，月山四兄弟还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过也快看不见了。
龙钱没多犹豫，起身跟了上去，不过他只小心翼翼的远远缀着，并未靠近，他还是很怕被发现的。而且他只是想跟着他们到月霞城，远一点也没关系。
他知道去月霞城肯定会有危险，但是如果他的推测成真，这次不去，即使他侥幸逃脱，还是有可能被再次找到，说不得还会拖累乡亲们和甄老板，那还不如趁这次机会，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半下午的天色依旧晴朗，依稀有山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叶声，可龙钱的心境却不大一样了，他一直知道江湖危险万千，却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些危险。
如今没有龙村长，没有甄掌柜，十七岁的少年要真正独自面对危机四伏的江湖风波，他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活下来，或许真的会死也说不定，但他没有回头，黑色的眸子依旧坚毅，像是在闪着微微的火光。
下定了决心，龙钱倒是轻松不少，又开始把事情往好了想，也许他的推断都是错的，也许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合，也许金钱镖出来找过他，也许月霞城什么危险都不会有……
他从来不是会忧虑太久的人，也很少做最坏的打算，这应该算是“江湖”真正给他上的第一课，或许每个少年人在初初踏入江湖时，都如他这般。
即使见了艰难险阻，也依旧满怀热血，义无反顾地踏上前路。
“大哥，你说那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老大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该问的事少问，咱们不过是拿钱办事，别管这些才能少惹麻烦。”
那声音粗犷，听着很有几分耳熟。
龙钱猛地跳了起来，他自然能听出来，这是早上那劫匪的声音！
他急急环视周围一圈，也顾不得多想，两步跑到一蓬丛生的矮木后躲了起来。
龙钱见此，心跳的愈发快了起来，边暗自祈祷他们没发现什么，边忍不住努力去听他们的对话。
所幸这树丛离月山四兄弟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那四人的嗓门儿也挺大，倒是并不需要龙钱费多大力。
几人闲聊的内容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打趣，倒是能看出他们兄弟四人关系确实不错。不过就在龙钱腿都蹲麻了，开始琢磨该如何悄悄溜走的时候，却听那老三说了一句话。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龙钱想到甄掌柜，便自然而言地想起甄掌柜每天早上都要念的那首诗，口中不由念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没一会儿，就见四个粗豪汉子走到了小溪边，正是月山四兄弟。
他们先取了水，然后好巧不巧，正坐在龙钱刚刚休息的地方，边吃干粮边闲聊起来。
可或许这世界上的事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正歇着，却听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前面有一条小溪，一会儿在那儿休息一下，整理整理。”
本质上还是一个文科生的甄老板默默哀叹一阵，晃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件伤心事，继续摇头晃脑的读起手中的诗文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这个……应该就是金老爷子说的水源吧？”龙钱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去。
他蹲下身细细观察一番，见溪水清澈干净，偶尔还能看见几尾游鱼一闪而过，稍微放下心来，先打了满满一葫水，然后洗了手脸，顿时感觉清爽了不少。
“呼……”他一屁股坐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饶是他年少体健，这样不停歇地走了将近一上午，也觉得累得不行。
他就这样边念着诗边走，走一段做个记号，一时倒也不觉无聊。
只可惜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他这么走着，一直到了日头升到正当空，还是没有找见那条官道……好消息是，他找到了一条小溪。
“阿嚏——”
远在白露镇的甄老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嘀咕道：“不知是谁在想我，希望是个漂亮姑娘。”
想到姑娘，他不由哀叹一声，他两辈子加起来单身都快四十年了，真是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自己的那一段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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