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笙隐着身，我荡着魂，我俩尾随其后。
却发现越往县衙门走，出来的街坊邻居就越多，津津乐道、人口相传，好似遇到了什么天恩浩荡的喜事。
织布的放下梭子、田里的放下锄头、卖货的关了铺子，一股脑地往外涌……
直涌到县衙门，那县令大人也傻了眼，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来的人越多，压力也就越大啊！众目睽睽之下，案子审得如何，直接关系到梁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在乡民心中如何。
那县令大人正了正官帽，又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何事鸣冤？从实招来！”
一锦衣绸缎、身宽体胖的壮年汉子声泪俱下，“启禀大人，小人阮玉，昨夜发现我娘惨死房中，我娘生性乐观豁达，断不可能自缢，求大人明察秋毫，抓住凶手，还我娘公道、以告慰亡灵！”
那阮玉音辞慷慨、声声悲切，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旁边就是那鸨儿婆的尸首，白布盖着的，身后还站了两个衙役。
那两个衙役眼神一交换，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回禀大人，昨夜接到报案，和仵作赶至现场时，发现老鸨用腰带上吊，喉骨断裂身亡。”
顷刻间，响起一阵窸窣碎语，“遭报应了，不知祸害多少穷人家姑娘”，“那醉春楼拆散多少对良家夫妇，她早该死了”，“就是！死得好，吊死倒还便宜她了”……
声音越来越大，那堂下跪着的阮玉脸色铁青，腮帮咬紧……
那县令大人又一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又对阮玉道，“本官问你，你说你娘是被人杀害，可有证据？”
“有的有的！”那阮玉忙点头，口齿伶俐道，“昨夜新月看到了，那红巧与严二公子入了我娘的房后，便再没出来过，再然后我向娘请安，便发现，娘已经遇害了……”
语毕，又伏地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偏偏这哭的功夫，倒一点也不耽误与大人的一问一答。比如：
大人问：“你说的严二公子，可是凉州知府严大人家的严二公子？”
阮玉答：“正是他。”
大人道：“状告朝廷正四品官员亲属，这可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阮玉答：“小人有！昨夜不止新月看到他们俩进了我娘的房，后来玉绯路过我娘房间时，还听到房内有争吵声。再后来发现我娘遇害时，我发现一叠的卖身契被翻了出来，偏偏不见了红巧那张，而红巧人也不见了。整个醉春楼，谁人不知那红巧与严二公子的奸……交情，分明就是他们没钱赎人，便杀人夺契。”
大人道：“来人，将涉案一干人等全部带上来。”
末了，大人又补充一句：“请严二公子的时候，要客气些，切莫冲撞了严家二老与严二公子。”
然后十几个衙役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走了。
倒也不怨他们，庞老爷这一副印堂发黑、活像被怨鬼吸了阳气的样子，谁见了都得怕。
也正因为惊吓害怕，这帮小厮愣在原地忘了去禀告主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庞老爷已经出了庞府大门。
然后他又躺回树杈上了。
我在溪涧边盘腿坐下，看着那枯在涧石上的花瓣渐消渐融，又有新的花瓣枯在同样的位置。那树上花瓣坠下，又有新的花开在一模一样的位置，而那头顶的月光更是一成不变。
画到底是画，动的本质还是静，这么一想，这幅画再美，也无趣了许多。
而那庞老爷仍是有上气没下气地躺在榻上，乔笙一掌按在他面门上，推了口黑气给他，那庞老爷便猛然睁开了眼，眼神可怖、似诈尸一般……
在床上愣了片刻，掀被下床。
院落里，正扫落叶的小厮，看见庞老爷下了床，不喜反惊，皆吓了一跳、哆嗦起来。
然后我还想问他接下来干嘛的时候，他脚一点，飞上了一根树杈，仰头躺下，声音缓缓从树上传来，“天快亮了，早些歇息。”
我嘴角一抽，忍不住问道，“你还需要歇息的吗？”
“当然需要，寒来暑往、荣枯交替、斗转星移，本就是万物不变法则，连飞禽走兽都有入冬而眠，春暖方出的规矩，我自然也要歇息。”
……
并没过多久，画的外头便大亮了。
我捡起一片花瓣，低头轻嗅，不知是否错觉，隐隐地似乎闻到花香，轻叹，“若是可以，我还是甘为凡人，喜怒哀乐、家长里短地过完一生，功德圆满之际，再抹去记忆，从新开始。”
“酸。”
乔笙道，“这有什么的，爬不起来帮他一把。”
“恩。”我点点头。
“我说真的，有时候，在凡间逛得索然无味，我便回竹羽轩睡个天昏地暗，再出来时改朝换代、物是人非，便又有了一番趣味。只是现在回去，估计也就喝杯茶的功夫又得折回来，还不如就在这儿听听流水、赏赏落花，也不辜负这画师作此画的心血。”
我笑着道，“朝代更替，怎说也得百年，百年光阴、挥霍如土，你倒乐得逍遥。”
“嘿，要不要跟我一起逍遥啊？”
我站在树下，没动，“咳，不像。”
他从树上坐了起来，星月交辉、树影婆娑、落英缤纷，眉眼里是熟络的笑意。
而后，我们如法炮制地将庞老爷的魂儿送进身躯里。
兴许是这一番折腾，庞老爷魂归原体后，那脸更黄、嘴更白、眼更黑，灯尽油干、大限将至的样子。
我问乔笙，“这明天还能爬得起来去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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