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暄客套之后，崔氏回了自己的房间。嘴角含笑的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孩儿啊孩儿，不论你是男是女，母亲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出世便好。若你出生前，你父亲便能凯旋归来，那当是极好！”
大统十年，年关刚过。长安的街道上，白雪初融。
崔氏的肚子已经极大了，纵是宽松的衣袍也遮不住她越发圆滚的肚皮。
“哼，我还说怎么在府中都见不到一丝晦气了呢。竟是躲在院中将肚子养得这般大了！”大夫人气势汹汹的来，打断了尚在倚门赏雪的崔氏。崔氏有些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身边的丫鬟连忙扶着。
“姐姐！”崔氏的身子已经笨拙，施礼已经不再那么到位。
大夫人郭氏冷眼打量着崔氏，看着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是自己疏忽，竟然觉着天冷，自己在屋子里关了好几月。否则也不至于崔氏可以这样安然的将孩子怀到这般大！崔氏向来得将军心，若是再有了孩子，那么自己在府中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是有几月了？”大夫人的声音很冷，冷的让崔氏轻易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敌意。
“回姐姐的话，再有个十多日该是足月了。”
“什么！”大夫人气的险些掉了手中的火炉子！“你倒是瞒得好呵！”大夫人步步逼近崔氏，手中的火炉子抵着崔氏的肚子。引得崔氏连忙后退！
大夫人着实有些气愤，按着日子算来。将军走的时候她的肚子应该已经有四月了。她竟然连将军都瞒着，这几月将军都不在。郭氏到不曾对她多加注意，哪曾想，她竟然这般能忍？这倒是她郭氏的疏忽！
郭氏的火气很大，崔氏这个时候也只能护着肚子隐忍退让。崔氏的出生不错，但是和郭氏相比，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郭氏是正统的胡人贵族女，而崔氏，则是汉人的女儿。在这个以鲜卑人当政的时代，汉人的地位纵是再高，也低了胡人一等。
崔氏的父亲当初携家带口的投奔宇文泰，独孤信一眼便看中了崔氏。这本就引起了郭氏极大的不满，最后独孤信又不顾郭氏的反对，将崔氏直接八抬大轿娶进家门，与郭氏平起平坐。偌大的独孤府，她郭氏成了大夫人，崔氏则被众人称为夫人。
“呃……”
“夫人！”
崔氏的腹痛感忽然袭来，扶着她的丫鬟大惊。也顺带着碰掉了郭氏手中的火炉子，郭氏瞪大了眼！“啪！”地给了那丫鬟一耳光，“什么东西？竟敢打翻本夫人的暖手炉子！”
“姐姐！”崔氏见自己的丫鬟绿萝被打，自当相护。奈何她腹痛难忍，这肚子似是有下坠感。
“大夫人恕罪，绿萝不是故意。”绿萝连忙跪下，她是清河崔府的家养丫鬟。打小与崔氏一起长大，虽比不得崔氏是个闺阁小姐，但也是知书达理，聪明伶俐的。自家小姐一向隐忍，郭氏正是恨不能抓住小姐的把柄。这会自己倒是给了郭氏一个好机会。
崔氏眉头皱起，脸色有些惨白，额头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升起。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崔氏隐隐有站不稳的趋势，绿萝有些慌乱。
郭氏则冷眼看着，她不是崔氏没有过生产。毕竟已经大大小小有七个孩子，崔氏这反应明显是要生了。
“绿萝，我，我怕是要生了！”崔氏的阵痛有些厉害，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大夫人，大夫人。求求您快唤人吧，我们夫人要生了，求求您了。”绿萝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请罪，郭氏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婆子也面无表情！
相持许久，崔氏已经痛的瘫软在了地上。“夫人，夫人！”绿萝到底还是个大姑娘，看到自家夫人这模样，吓得眼泪直流。
“来人啊，去把院门给关了。不许任何人出去，更不许任何人进来。”郭氏冷冷的开了口！
“喏！”跟在郭氏身后的婆子连忙接了声，脚步急速往院门走去。
“大夫人还真是狠得下心啊，眼瞧着夫人快生了，竟然还敢关了院门。”高宾身姿颀长的出现的门口，眼神锋利的直透人心。
郭氏诧异，“高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高宾在府中的地位不是郭氏可以比拟的，独孤信对高宾客气有礼，奉若上宾。郭氏自然也是不敢贸然得罪，只是高宾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倒是不得不让郭氏心生疑窦。
高宾笑了笑，眼里深意让人看得心里直发毛。
“大夫人如果不想将军回来就大发雷霆的话，最好还是让您的婆子去请产婆来的好。且不论夫人深得将军之心，就说夫人腹中的孩子，将军可是看中得很。”高宾缓步行至郭氏面前，嘴角上翘，眼神无波。
郭氏盯着高宾，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一个孩子罢了，将军如今已经有子有女。也不差这一个！”郭氏还残存一丝希望，独孤信并不是没有更多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怀上过孩子，只是都暗地里被郭氏解决了。独孤信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郭氏自府里一直都无所顾忌。
高宾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大夫人，宾劝您还是不要太自信得好。您就没有想想？为何这一次宾没有随将军同去？”
郭氏睁大了眼，紧咬嘴唇，衣袖遮住的双手紧攥成团。
思虑良久，“孙婆子，我们走！”郭氏到底不敢妄动崔氏，高宾的话的确给了郭氏一个警钟。她再是嚣张厉害，却也不会傻到去动独孤信真正在意的人。胡人女子，虽然狠辣，却不见得任性。她郭氏可以把持独孤府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姿色。
郭氏前脚刚走，后脚吊兰就带着接生婆子来了。郭氏边走边侧身看了看吊兰，孙婆子连忙凑到郭氏耳边。“大夫人，怕就是这个死丫头跑去给高先生通风报信了。不然，高先生怎么会来的这般巧？”
“容得你话多！”郭氏脸色阴沉，头一次她在收拾女人的时候吃了这等暗亏，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孙婆子瑟缩了一下伸长的脖子，原本已经停了的雪，这个时候又大朵大朵的飘了下来，落在她的脖子里，好不寒冷。
大雪飘得有些厉害，高宾守在院子外头。看着那些个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正在愣神之际。已经冰凉的手，忽然传来了一丝温暖。一低头，才见着自己刚满三岁的稚儿伸出小手将自己的手指握住。
高熲见自己的父亲看着自己，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父亲站在这里做什么？熲儿已经将论语读得极熟了，也不见父亲回来。”
鹅毛般的雪落在高熲的小脸上，高宾有些心疼的抱起。不由得埋怨自己的夫人李娥，“这般冷的天，你何苦将他带出来？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李娥盈盈一笑，“熲儿的书读完了，见你久不回来，吵得厉害。”继而体贴的将伞打到父子二人的头顶，理了理高熲头发上粘着的白雪。“我听说夫人这边在生产了，想着你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就带他来看看你，回去我也好哄着他午睡。”
高宾点了点头，亲了亲高熲的脸颊。
“将军把夫人交给我，我得做好了这份差事。妇人生产甚是血腥，夫人还是带着熲儿回去吧。”
自古妇人生产之地，都视为不详。高熲是高宾的独嫡子，自是不愿他沾染不洁。
李娥点点头，接过高熲。“那夫君且自上心，夫人心善，但望老天保佑。”
高宾看着自己的夫人儿子渐渐离开的背影，又听着院内隐约传来的大喊声。心中不免惊悸，当年高熲出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崔氏相助，怕是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一向自持的高宾都有些紧张，心中不免紧念佛音。
“如此，先生费心了。”
“夫人客气！”
“夫人！”崔氏正欲回房，大门处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高先生？！”来人正是独孤信的僚佐高宾，高宾见多识广，才学颇丰。独孤信向来赏识，以往出征在外都会带在身边。
这会儿高宾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崔氏吃惊。
崔氏心下忽喜，“将军如何知晓妇人有孕？”崔氏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得独孤信的心思，至少在大夫人安排他们的同房日子时，独孤信并没有任何的异议。
高宾嘴角微微上翘，“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在将军的心中，夫人的地位可是极重的。”
崔氏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欢愉，是的！自今日之事便可以看得出来，独孤信会为了她去关注妇人怀孕这等琐事，也可以为了她留下高宾。就足以证明，她独孤崔氏，在独孤信的心中是与众不同的。至少，并不是因为她的娘家而待她有所特例。
“似有军情传来，夫人且歇息着。”话音刚落，独孤信便关门离去。
夫人崔氏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哪里会当真歇着？匆匆整理了衣裙，简单束了发髻，就往前厅而去。
崔氏赶到的时候，独孤信已经离开。只大夫人郭氏以及几个府中公子尚在厅中，满脸忧色。
“高先生为何还在府中？可是将军有事交代？”崔氏了解独孤信对军事的重视，若不是有事吩咐，他是绝不会弃用任何一枚有用的人。
高宾恭恭敬敬的施了礼，“夫人聪慧，将军知夫人身怀有孕。特命宾留在府中照看夫人。”
独孤信从来国事为重，所谓的军情来使，连一向浅眠的崔氏也未曾听到，独孤信倒是极为敏感。这些年来，崔氏均无所出。养在膝下的也只独孤震这个罗氏留下的小儿子，她虽然不愿与郭氏相争。但是将独孤震给崔氏，毕竟是独孤信的一番好意。独孤信长年出征在外，但凡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独孤震，便是她崔氏唯一的依靠了。
崔氏轻抚下腹，她原本还想着明日一早便告知将军她腹中之事。如今看来，此事又得拖着不知到年月。
独孤信猛地自床上翻身而起，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夫人崔氏。
“将军，怎么了？”崔氏还在睡眼惺忪之际，独孤信已经穿好了衣衫。
“母亲”八岁的独孤震是最早到前厅的，他虽不是崔氏亲生，但毕竟是养在崔氏的院子。倒也是把崔氏真心当做母亲一般对待，“前方宇文丞相多番失利，特遣信使回来，命父亲前往阵前救援。”
果真是前方军事，崔氏眉头微微皱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生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
郭氏一向霸道，独孤信歇在崔氏房中的日子只有初一十五。没曾想，就是这两夜也能有事来。
“姐姐！”崔氏低眉顺眼的走到郭氏面前行礼，郭氏收起了原先的担忧神色。冷哼一声，便带着她的几个孩子甩袖离开。
崔氏已经习惯了郭氏的冷眉眼，倒也不曾多做计较。
大统九年，晚风和煦，月色尚明。
“报……报……报！”一连串的急呼，掺杂着急切的马蹄声直接破城而入。打破了这静谧而美好的夜晚，原本早已入睡的百姓，又纷纷点燃了油灯。马蹄过处，灯光透出窗户，似乎街道重新热闹了起来。
河内郡公，独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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